孟夏之初,日光融融,暖意可人。此时,日映窗纱,却架不住四隅冷寂。
安氏心细如发,于须臾的怔忪不宁后,已然敏感的察觉到周遭气息的不同寻常,除此之外,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太医陈顺也引起了她的怀疑。安氏微垂眼帘,暗自思量,越想越觉得她这次行事过于急躁,反失了往日的措置裕如,竟未作全盘打算就出此下策,委实激进,万一被这个陈顺发现,后面的事就麻烦了。
这样一想,陈顺此人立时变的关键,安氏心中一动,眸间的余光就往进来至今一直垂手侍立一旁的陈顺瞟去。
胤禛眯了眯眼,掩下眼里凌厉的精光,方转身行至上位坐下。小禄子是在胤禛身边伺候惯了,见状,忙将方才宫人送来的茶盏捧上,胤禛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嫌恶的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磕,冷声叫了陈顺吐出一字道:“说!”
陈顺应声,一板一眼的上前回道:“屋里燃的檀香有问题,若是奴才没猜错,它应该与檀香无异,并无害处。唯一一点异样,便是它能在半个时辰内,隐藏怀孕之人,或周岁以类婴孩的脉像。”话停了一停又道:“这也就是刘嫔娘娘脉象时有时无的原因。”
这番话听得安氏心里一阵惶惶,差些稳不住就要尖叫出声,幸是手间锥心的疼痛提醒,她方才堪堪稳住心神,面似受惊不已,当室便慌神地跪下,自责道:“都是婢妾的错,有负皇上所托,让那歹人做坏,差点就害了刘嫔娘娘。”越说越是难以自持,就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女人果真是水做的!慧珠心下做出置评,随即又觉眼前一幕实在让人有些啼笑皆非,如若不是事先已知安氏是用香的个中好手,现下见她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又是真情流露的连连自责,实难猜想这一切不过是安氏一手做的安排。
正想着,只见昏迷中的刘氏适时转醒,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抚着圆鼓鼓的肚子,行动迟缓的从床上坐起,面露惊喜道:“皇上您来了,臣妾肚子里……”不等一语说完,忽的一声低呼,顾不得身子的不适,忙快步向安氏行去,并边走边道:“安姐姐你怎可这么说?这些日子你对本宫照顾颇多,何需自责。”说着,就要弯腰扶起安氏。
“当不得!当不得!娘娘您岂能叫婢妾姐姐,这不是折煞婢妾吗?再说您现在身子重,万万不可累了自个儿。”安氏慌忙起身,一面扶着刘氏站稳,一面焦急着说道。
“啪啪——”胤禛拍掌两声,冷笑道:“果真是姐妹情深,就是不知今日用香引朕前来的目的,可是与去年燃灯宴那晚相同!”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听得安、刘二人脸色骤然聚变,心里的惶恐不安瞬时延至四肢百骸。不过,安氏到底沉得住气,一回过神,忙安抚住情绪易变的刘氏,强制镇定道:“皇上,您的意思是?婢妾有些听不明白。”
“不明白?”胤禛重复一声,厌恶的瞥了眼刘氏,复又转眼看向陈顺,命道:“既然不明白,你就给她们说明白。”陈顺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听言又应一声,声音平缓的将燃灯宴那日,她二人如何买通值守的宫人,又再刘氏身上薰了异香,至使事先或事后喝过醒酒汤的人神智不清,以达成二人不可告人的目的。
听完,饶是安氏心中再有城府,处变不惊,此时也被陈顺的话吓得面无人色,再顾不及身边惊喘跌坐在地的刘氏如何,已自顾不暇地陷入恐惧之中,脑海里亦是一片慌乱不堪,疑惑横生:他们何时知道,怎会将刘氏身上的香薰与醒酒汤联系在一起?还有今日,她不过是听闻送午膳的小宫监的话,说胤禛终是单独出院,才当机立断用刘氏的肚子做文章,以搏日后之事!可事情怎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胤禛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
安氏思绪万千之际,刘氏已是六神不安,慌乱间,一把抓住呆怔站着的安氏,害怕道:“安姐姐怎么办?安姐姐……”
胤禛端然坐在位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二人愈加惊恐惧怕的神情,心下微解怒焰,却犹觉这把火烧得不够旺,一待陈顺话落,便连道三声“好”,反赞道:“不愧是老八他调教出来的人,果真能忍他人之不能忍,潜伏在朕身边多年。”说至后来,胤禛只觉又一道耳光抡上面,话里不觉添了几分咬牙切此的意味。
“啊——”闻言,刘氏止不住的尖叫出声,目中的沉静再不复以往,脸上眼里皆是布满了震惊,不可置信地陡然失声道:“这可是事实?你是细作!不,你要害死我……不,你怎么可能是细作……”刘氏越说心下越是惊骇,就觉安氏她居心叵则,故下意识的抓住安氏的手死死不放。
此言一语截中安氏心底埋藏最深的秘密,刹那间,只见她脸上颜色变化不断,越来越深的恐惧袭上心头,她身子猛地一个抽搐,犹如牢笼中的困兽全身涌起一股强烈的劲道,一下就将刘氏甩开,急忙快步扑到胤禛脚下跪下,哭喊道:“皇上,婢妾没有,婢妾不是细作啊——”
不及刘氏辩驳,胤禛一脚踹上安氏的胸口,随即霍然起身,步步直逼上前,紧接着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掌一下捏住安氏的下颚,一脸狠厉的看着面露痛苦的安氏,恨声道:“贱人,恬不知耻!你以为朕岂是你可欺瞒之人,不妨告诉你,关于你如何被老八他们选中,送到朕身边,朕是一清二楚!”说罢,一手丢开安氏,接过小禄子递来的帕子拭了拭,撂至地上。
见之,安氏再无一丝辩驳之力,可让她就这样认输,她不甘!不甘!心里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咆哮,让无措中的安氏抓住最后一点幻想,不顾胸口的疼痛,忙拽住胤禛的衣角,哀求道:“皇上,婢妾跟了您十多年,虽然是八爷……他派到您身边的,可自当年入府以后,婢妾就从未与他们接触过,更未做出半分不利皇上的事啊。”
说着见胤禛不为所动,安氏又以膝行上几步,继续苦苦哀求道:“婢妾也是被逼无奈,当初九爷发现了婢妾欲强行掳去,后被八爷救下,岂料他竟威胁婢妾,还以婢妾的父母做以要挟,婢妾真是无辜的。”
“被逼无奈,也改变不了你不干净的身份。”胤禛冷哼一声,满目寒冰的盯着安氏,一字一顿的咬牙说道:“无辜!你包藏祸心,还敢说无辜!明知宫中禁药,你却对朕下药,朕岂能绕你!”
这个男人冷酷无情,待她更无丝毫情分可言。安氏意识到这一点,颓然的倒坐在地,正一点点绝望之时,眼睛登时一亮,即刻脱口叫了一声“娘娘”,就朝慧珠跪行前去,哀声求道:“婢妾知道你最心慈了,看在婢妾曾经为公主挡灾,服侍你多年的份上,您救救婢妾啊。婢妾不想死,真的不想……”
不等慧珠做出任何反应,却听胤禛唤了“陈顺”一声,就见陈顺身形如豹疾驰,下一瞬已闪至安氏身后,单手往她颈后衣领一提,眨眼间,只听“啊——”,“咚——”两道响声,安氏已被重重率至地上,继而又是“呸”的一声,安氏一口鲜血喷出。
连番动作快得不过须臾之间,慧珠惊地双手一把紧紧捂住双唇,瞠目结舌的看着倒在地上似重伤难起的安氏,以及面不改色的陈顺,心里惊诧连连。自去年胤禛动怒,陈顺救治那日起,她一直知道此人深藏不露,不是一般的太医,却不知他居然还会武艺出众!
胤禛亦是面色不改,只是方才稍有动怒,不免微咳几声,待气息渐稳之后,复又冷冷的看向安氏,微勾唇角,讥讽道:“你不想死?放心,朕也不会让你死,朕会让你好好地活下去!”安氏缓缓平息一口气,方抬起头,就见胤禛目露残忍的看着她,再听他口中所言,安氏骇得急剧喘息,引的胸口疼痛难耐,一时胸腔气息不顺,眼前一黑,再无知觉的晕了过去。
见安氏吐血晕倒,胤禛可不想她就这般没了气,不禁竖起了眉头,小禄子最是明白胤禛细微的动作,忙行到安氏身边,伸手一探,回首禀道:“皇上放心,还有气。”胤禛点点头,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女子的惨叫抢先夺声,不悦地转头一看,就见刘氏一脸惨白的着肚子,她下身的地上已有血渍漫出。
此时,刘氏已被肚子的疼痛唤回了省,却惊见她下身见血,顿时,无尽的恐惧向她袭来。于慌乱之中,她只知道孩子不能有事,只有肚子里的孩子可以救她!抓住这一条,刘氏就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心想她可以将一下药的事推给安氏,而胤禛看在她身怀龙嗣的份上,一定会网开一面。
想到这,刘氏眼里重燃希望,捂着肚子便痛叫道:“皇上,臣妾的肚子好疼,救救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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