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日头短,早早就黑了天,未至晚间,慧珠已让小然子撑杆燃了灯,整个院子亮堂堂的,又时值过年期间,红纱亮绸,黄白色的灯火一打下来,辉璨喜庆,却又带着默默温情,使人不禁浮起一抹浅笑。
胤禛阔步走进院来,便见一院的明亮,脚步微一顿住,面上冷硬的线条也在不禁意间缓和了不少。至进了屋子里,暖和馨香的气息,热食饭菜的香味,迎面扑来,心里顿时涌过一股暖流,随之神经也为之一松,眉稍间疲惫尽显。
慧珠本是歪腻在炕上,边笑逗着弘历说话,边等着晓舞晓雯摆饭食,不想却听小然子传话道胤禛来了,心下正摸不着这人怎的来了,就见胤禛已是撩帘进了里屋来,只得快速蹬了鞋子,和着素心一块儿,伺候胤禛去了斗篷暖帽。
胤禛脱鞋上了炕,双目微闭,一面由着素心为他盥洗净面,一面说道:“平时来用饭,你都是坐着不起身,现下有了身子,倒讲了规矩起来。算了,你还是别站在一旁了,坐着就是了。”慧珠冷眼看着一脸享受的胤禛,抿了下嘴唇,没有说话,径自走到另一边炕上坐下。
这时,只见坐在炕桌里面的弘历鼓起腮帮子,插嘴道:“阿玛,您把额娘的位子坐了,这个也是额娘的。”说着就整个身子扑了过去,死拽活拖的把胤禛背靠着的引枕,往慧珠那边拉。
小娟惊呼道:“小阿哥您慢点,莫撞翻了炕桌,把碗碟给弄打了。”听见惊呼声,胤禛不悦的睁眼瞪向小娟,见小娟慌忙的噤声低头,才板了脸色训斥道:“有没有个规矩,大呼小叫的做甚。还有你弘历,马上就要用晚饭了,你在瞎折腾什么,看来这年把你过的连起码的规矩都忘了。”弘历见胤禛唬了脸,还是被吓住了几分,可毕竟是宠惯了的孩子,又才四岁大,心里面定是不服气,便抓住引枕的一角,一脸委屈的望着慧珠不动。
胤禛眉心深凹,此时方注意到弘历手里紧拽的东西,侧头一看,身后竟有两只棉垫子,一只是四四方方的红底金线描福,一只是大圆柱形的,上面居然还绣的有眼睛鼻子之类的东西?胤禛挑眉,继续顺着弘历的手看去,便知弘历拽住是这只圆柱形的棉垫,心下存疑,拿眼询问慧珠,谁知慧珠正对着弘历说教,看也未看他,只好清了下嗓子,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靠着倒挺舒服的,可看着又不像靠背引枕。”
慧珠头也不抬的答道:“就是靠背引枕,不过换了花样形状罢了。爷,饭食摆好了,先用吧。”说罢,就让弘历坐到一旁自个儿用食,她也沉默的低首用了起来。见状,胤禛连瞥了好几眼慧珠,但也没说什么,由小禄子布菜伺候着用了起来。
随后晚饭毕,弘历玩了一会便是困顿,慧珠带着弘历回到东厢睡下,重新回到上房里屋,就见胤禛歪靠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本黄皮卷书,却不看,反是抬头望着墙上的画轴似在思忖什么一般。
胤禛听到声响,回头一看,随意问道:“弘历睡下了。”慧珠轻哼了声,算作回答。胤禛想了下,又道:“画装裱挂起了,看来你是挺喜欢这画的。”慧珠一听,更是懒得理会,康熙帝赏下的,她能不好生供着吗?便一句话没答,直接揭了八宝盒盖,就着里面的凉果蜜饯,小口吃了起来。其实,慧珠自怀孕以来,脾气渐大了些,情绪容易起伏,尤其是人没得耐心,这对胤禛本就心存不满嫌忌的慧珠来说,更是打心底里见着烦。
胤禛自是不知慧珠心下如何作想,又良久得不到回话,再加之一晚上的冷淡对待,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不禁暗生几分怒气,双眼阴鸷的盯着慧珠。好半响,却见慧珠犹自未觉,怒气更上心头,遂炕桌上猛的一拍,沉声道:“使性子,你倒也学会了这招,啊?”慧珠心里突突一跳,忆起以前胤禛发怒时的样子,不自觉放下手里的蜜枣,肩膀微耸,低首坐着。
胤禛见慧珠这般模样,倒是来了底气,一下子站起身,狠声道:“还不吱声是吧,好,你不说,我来说。你也不想想你是怀了身子的人,那天在宫里你居然还去招惹了那郎世宁,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胆子大,你果敢啊。是呀,你会洋文,你了不起,想炫耀是吧,还去跟着郎世宁辩解一番,哼,也算你长了脑子,没用洋文作答,要不然还只不定别人怎么说。”说完,好似不解气般,伸手指着慧珠,继续道:“聪明啊,藏的好呀,想你进府十一二年了,我还只道你喜欢西洋玩意,能知几句简单的洋文,哪知你洋文是这么好。”
说到这,胤禛像是想起了什么,挥手扫了桌上的摆件,霹雳巴拉摔做一地。门帘处伺候的小禄子、素心一听,面面相觑,随即冲进了屋来,见屋里一片狼藉,忙是跪地叩首道:“奴才(奴婢)该死,爷息怒。”胤禛收回手指,指着门栏处,道:“出去,我没让进来,你们就在外面给我守着。”小禄子、素心二人惊恐的颤抖着身子,偷偷望了眼低首垂坐的慧珠,踱着步子,无奈的出了屋里。
被小禄子他们一打岔,胤禛好似缓了些怒气,饶过一地的碎渣,及至慧珠跟前,右手扣住慧珠的下颚,四目相对,嘴唇勾起一丝冷笑道:“你进府第一年,我就问过你一句话,你是怎么回答的,你对洋文是一知半解,早就放弃了。上月还说看些中文杂译的洋文书,是因为看不懂,催着睡意的,可是呢?你倒好,洋文好不说,还让郎世宁事后说可惜你嫁人了,又是处在这国家,要不能结识你才是好。怎样?高兴了吧?看不出来,真是看不出来啊,说,还有些什么事是瞒着我的。”说着手上力道不由使上劲来。
慧珠吃痛的嘤咛了一声,后挣扎道:“放手,疼你不知道。”听后,胤禛却是减缓了力道,却仍是扣住慧珠下颚,吐字道:“说。”慧珠心里暗骂喜怒无常的疯子,好大个事儿,就跑来发火,不过还是有些怕胤禛发怒的样子,遂说起气话,不自觉的矮上三分道:“洋文词组妾是掌握不少,这全是死记硬背的,所以郎大人说的话,妾是凭着词语的意思猜出来。那日妾不用洋文回答,是妾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听个大概意思。”
说完,慧珠觉得这话她说的太似委曲求全了,又脖子一横,硬了话道:“你凭什么指着我,当日那种情况,是我自找的吗?你不帮着解围就算了,还反过来说我的不是。”想想,慧珠又觉得不对,这眼前之人不是一般的官宦人家的丈夫,而是胤禛,又理清头绪,找回冷静,接着道:“爷,您的话妾明白了,安分守己才是。爷身着朝服回来,想是刚忙完差事,人也乏的很,还是让素心烧水给您沐浴。妾身怀有孕,不能伺候了,望爷见谅。”连着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不待胤禛反应,就疾步出了里间,找了素心简单交代了话,忙是赶着胤禛出来前,去了东厢屋里待着。
一个多时辰过去,慧珠见胤禛没有过来寻人,也算安了心,虽暗自鄙视了自个儿一番,但想想胤禛发怒的模样,阴鸷的双眼,紧抿的双唇,棱角分明冷硬的面上,确实有些后怕。不过既然胤禛不来找她寻事,她也不需理会,叫了小娟铺了床铺,就欲在东厢歇宿。
这时,刚宽了外裳,只听有人在外咚咚的敲门,接着小禄子道:“钮祜禄福晋,爷沐浴完了,说您看了弘历阿哥睡下,还是早些回上房去。”小娟听了,不等慧珠应话,忙去开了门,迎了小禄子进屋。
小禄子一脸讪然,结结巴巴道:“钮祜禄福晋,您要不先过去,免得扰醒弘历阿哥就不好了。爷他说……您若是不过去……爷就亲自过来找您……这,小阿哥还睡着呢……您看这?”慧珠嘴巴微张,胸口上下起伏,半响才缓了气道:“董嬷嬷好好照看着弘历,莫让他夜里打了被子,今个儿我还是歇在上房。”交代完话,横了眼小禄子,便抬脚离开。
回到里间屋里,满地的破碎物件已被清理好了,炕桌上也重新摆上了零嘴食盒,暖炉茶具,以及正燃着缕缕白烟的檀香小炉,亦是安然无恙的摆放着,好似它们一直都规规矩矩的搁置在炕桌上。
小禄子对着屏风后的寝房,扬声禀告道:“爷,钮祜禄福晋回来了,那奴才先行退下。”言毕,向慧珠打了个千儿,躬身退下。慧珠不知怎的,忽的双拳紧握,望着忽明忽暗的烛灯,有些紧张,迟迟不愿进了寝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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