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四)故人与小子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望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杭州,一支做商旅打扮的队伍,渐渐由喧嚣转为安静,特别是那个策马奔驰在前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虽然三十好几了,却面目俊雅清悦,透着一种位居权重者有的威严,不过此时此刻,他那因经常深思,而呈川字型的眉峰,隐隐中带上了一分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怅惘的表情。

这时,一车马车靠近,接着,一个少妇的声音兴高采烈地传来,“苏大哥,那就是杭州吗?嘻嘻,十几年没有见到阿绮了,她要是见到我,可不知多高兴啊。”妇人的年纪也不小了,可语气还是表情中,都透着一种天真似的爽朗,仿佛这人世间的家国颠覆,家宅中的明争暗斗,都与她无关。她只是,顺顺利利,快快活活地老了十几年而已。

听到少妇的问话,苏大哥清咳一声,他低哑地说道:“是啊,那就是杭州。”他的声音一落,一个骑士策马上前,他朝少妇命令道:“阿绿,说话声音小一点。”他压低声音,警告着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隋与陈乃敌对之国,若是让隋臣知道苏大哥到了杭州,说不定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说话的中年人,有着塞外人的浓眉深目,眉目深刻中透着种罕见的艳丽,竟然是一个美男子。饶是这个中年人比少妇阿绿的容色好了不知多少,可他对上阿绿时,那脸上满满的宠溺和欢喜,那是任何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得到的。

望着自己身边这恩爱如昔的一对,苏威移开眼,他望着高大的杭州城墙,苦涩地说道:“到了杭州后,你们去拜访他们吧,我,我就不去了。”他低哑地说道:“知道她过得好,就够了。”

虽是如此说着,可他的语气中,多多少少透着不甘。

在齐国高湛宣布要退位时,在知道齐后主高纬的德性时,他一直存着一丝希望的。那丝希望对张绮来说,很残忍很自私,那就是,他曾经以为,以高长恭那种固执愚忠的性情,必定会死在齐国君主的手上。他曾幻想过,如果他死了,只要他一死……

可他料不到,对自己的家国那么深爱,几近执迷不悟着的高长恭,竟然没有选择与齐国同存亡,而是选择了远遁天涯。

他离开了,带着阿绮离开了,这一离开便是十数载。十数载中,无人知道他们的音迅,甚至无人知道他们是死是活。要不是这一回,他们的儿子在隋地露了行迹,要不是在关注他们的儿子时,进而发现了这夫妇两人一直定居杭州,他还在追寻着。

可追寻到了又能怎样?前尘往事,不过一场残梦。这般千里迢迢赶来,只是想看一眼,看一眼罢了。

也许这便是天道吧,天道常缺,世间任何人,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圆满,只有抱残守缺,才是常理。

阿绿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苏威的怅惘,她正高高兴兴地四下观望着,傻笑了一阵后,她向后面的几辆马车中,不断传来的少年少女的笑闹声望了一眼。突然向着丈夫笑道:“阿仄,听说阿绮只生一个儿子哦?嘻嘻,这一点她可差我多了。”

这一次,阿绿的声音一落,她的丈夫贺之仄便苦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们那个儿子可不简单啊。”

阿绿听到这里可不高兴了,她嘴一扁反驳道:“咱们的孩子也不简单……”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前方的官道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在这春光明媚之时,通往杭州的官道,本是人来人往热闹之时。可这一刻,所有人还是被那轰隆隆的马蹄声给吸引住了,不知不觉中,一个个都抬头看向前方。

前方驶来了十七八个骑士,随着他们地走动,官道上烟尘高举,四周一片寂然!

阿绿瞪大眼看着前方,好一会才倒抽了一口气,低呼道:“才,才十几人呢!”

是啊,才十几人啊。可这十几人,却有一种奇怪的气场,却令得来来往往风尘仆仆的商队征客,全部停下了脚步。

烟尘滚滚中,那十几个骑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又过了一会,贺之仄惊道:“苏大哥,你看他们的马!苍天,他们从哪里寻得这么多的名马?”

苏威凝起了眉,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前方,低声说道:“不知是谁家子弟?”

不错,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这十几个骑士,人马皆如龙,行走惊风尘。那一色的高头黑马,体形挺拔而彪悍,毛发在阳光下,发着黝黑洁净的光亮。这些马是如此神骏,神骏得直让生出塞外,长于塞外的贺之仄也为之惊叹。

不过,这只是其次。真正扎眼的,却是端坐在马背上的那十几个少年郎,这些少年郎,全部身着淡蓝色镶紫边的宽袍大袖。少年们身姿挺立,一个个颀长挺拔,面容白皙。在这混乱的世道,若不是世家子弟,华贵公子,谁会如他们这般俊秀如玉,气宇轩昂,衣袖当风?这哪里是十几个骑士?分明是十几个世家郎君,名门子弟,不过与别的子弟不同的是,他们着装一致罢了。

十几个俊秀而轩昂,气派十足的少年这般策马而来,那种高人一等的气势,直是压得四周再无声息。

“蹬蹬蹬”的马蹄声中,这些骑士终于来到了苏威的队列之前。

就在众人以为他们会一冲而过时,众少年中,突然传来一声低喝,然后“嘘律律——”一声清啸后,众骑止步,众少年一分而开,让出一条道来。

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郎策马越出,悠然地驶向苏威等人。

这个少年郎的着装与众人略有不同,他那依然镶着紫边的衣袍却是蓝白相当。少年略显清瘦,紧压的斗笠下,众人只能看到一个如玉一般形状完美的下巴。

“哒哒哒”中,少年缓缓来到了苏威身前。

抬头看了一眼含威不露的苏威,少年朝着他双手一拱,咧嘴一笑,声音如玉相击,“得知苏大人前来,小可侯之久矣。”

苏威一直眸光复杂地盯着他,直到他开口,才哑声回道:“你是阿皑吧?”他抬头看向少年的后方,喃喃说道:“你们知道我会来?”

“我父母并不知情,知情的只是我一人而已。”阿皑微微一笑,他慢慢倾身向前,凑近苏威时,低声说道:“苏公,我母亲体弱,最受不得气……呃,有些事,例如发生在周地的那些小事,就不必让她知道了,您说是么?”

敢情这个少年摆出这么大的架式,这么大老远地迎上自己,便是为了堵自己的嘴?

苏威有点好笑,他朝着少年瞅去,这一瞅,恰好看到少年那俊美得让人惊艳的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羞愧不安之色。

原来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家伙,也是知道害怕的。

苏威笑了笑,不由放缓表情,担忧地问道:“你母亲,她身子不好?”身子不好?她身子好着呢!只是我不这么说,你会这么简单地答应我的要求吗?我要不这么腼腆羞涩,你会对我这般和颜悦色么?

少年还没有回答,一侧的少妇阿绿已惊叫道:“你是阿皑?你是阿绮的儿子阿皑?”

她瞪大双眼,越叫越是兴奋。而在她的声音落下时,后面几辆马车中,同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地叫声,“娘亲,是阿皑哥哥么?”

“听闻阿皑哥哥美貌惊人,嘻嘻,快把斗笠摘下给我看看!”

“你也是十八吧?哼,南人最会夸了,还说什么你学究天人!”

“小子,别藏头露尾了,快摘下斗笠与我比划比划。”

这乱七八糟的叫着的,却是阿绿的三子二女,几人你一句我一句,顿时把原本被众少年的气势镇得安静无声的官道,变成了市井菜场。

阿绿听到子女们这乱成一团的叫声,不但不怪责,反而得意地咧嘴笑道:“阿皑,他们是你的弟弟妹妹哦,快过来见见礼。”口里说着,手已扯向阿皑的斗笠,浑然没有注意到,此时的阿皑已苦巴了脸,而他的身后,那端凝如山的十六个少年郎君,已一个个无力摇头。

高皑自是知道,眼前这个少妇是母亲的什么人。要说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他那母亲。他母亲别的招数他也无所谓,可她那最后一招眼泪攻法,却是一招破万法,简直是屡战屡胜,屡胜屡战。

要是让母亲知道自己对阿绿姨母不敬的话,少说又要眼泪汪汪了。

因此,在阿绿双手攻来时,阿皑只能狼狈地双手捂着斗笠,几番挣扎后,他佝着身子哈着腰,不顾形像地想要溜开。

可就这么一会功夫,阿绿的几个儿女也赶了过来。这些孩子大的大小的小,可都是无法无天之人。看到高皑挣扎得欢,一个个兴致大发,竟是一哄而上,跟着母亲一道扯起他的斗笠下。

眼看几只手扣上了自己衣襟,高皑吓了一跳,他手一松,那斗笠便被一只小手给强抢了去!

随着斗笠一去,争夺的众多同时一呆。在一双痴痴呆呆的目光中,阿皑无比伤心地捂着双眼,悲愤地说道:“是你们偏要扯掉斗笠的……”

良久良久,阿绿才喃喃说道:“孩子,你怎么别的地方不像,偏一双眼像你母亲?”她唇动了动,艰涩地说道:“这,这不是害得你讨不到妻室么?”

眼前这个阿皑,眉目俊美至极,容姿七成似其父,更有三成胜之。这样的姿容,本已惊世骇俗,可他偏偏还有一双波光流媚,婉转生辉的斜长凤眸,这欲语还休的眸光,那勾魂荡魄的神彩,天下哪个人受得了?

生为一个男儿,长得如此妖孽,他要让他的妻子怎么办才好?

听到阿绿同情的语,高皑悲痛莫名,他伤心地说道:“小侄正是知道了这一点,这才以稚幼之时,别人都忙着玩乐时,尝尽天下诸药,试尽百般剧毒。要不是九岁时悟得了易容之术,侄儿真不知生有何趣!”

他语带悲愤,表情痛苦,可这话一传出,他身后的少年郎君们,却一个个忙着翻白眼。

阿绿被少年的悲伤感染了,她的眼眶一红,转眼又叹道:“孩子别在意,不管如何,生得好总比生得差强。”

她刚说到这里,突然间,身后传来一个少年清亮的冷笑声,“姨母你别被他骗了,这小子生来唯恐天下不乱。前不久在周地时,他还为了戏弄一个宿敌,硬是妆成女子了呢。哼,那个家伙也是大有前途之人,可惜现在前途也不顾了,正在满天下地寻找他的意中人了。”

说到这里,那少年嘲讽地说道:“这副尊容若是长在别人脸上,那是不敢见人。长在他的脸上嘛,只要不惹得天下大乱就要庆幸了。”

听到这里,阿绿一阵愕然,苏威也在一阵惊讶后,突然体会到高长恭夫妇的头痛。眼前这孩子,生得如此聪慧,又擅易容星相之术,再加上顽劣的性子,还真是,真是。真是如何,他都不知道了。

就在众人呆的呆,刺的刺时,高皑已从阿绿的女儿,那个痴痴呆呆脸泛红潮的少女手中拿过斗笠。

斗笠到手,高皑还抽空朝着豆蔻初开的少女眨了眨眼,令得少女更是神不守舍后,他顺手把斗笠戴上。

直到那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众人才回过神来。苏威策马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警告道:“孩子,你当知道,这世间最伤不得的便是人心。”却是他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到阿绿家的大女儿被高皑所迷的那番情景。

高皑闻言一怔,他朝着兀自羞涩的少女瞟了一眼后,低头道:“苏公教训得是。”他少年心性,每露出面容四周的男男女女便痴痴呆呆,对他来说,少女见到他后羞羞答答,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这样会惹情债。

听到高皑如何痛快地承认自己的错,苏威脸色稍缓,他又说道:“那扮女装戏弄他人之事,也不可为。”抿着唇,苏威看向杭州方向,眼前这个孩子不会明白,人心,最是伤不得,如果不相遇,便可不相思,如果不相见,便可不相负啊!

这话一出,高皑歪着头寻思起来,好一会,他蹙着眉说道:“阿皑以为,世间诸事,若想成功,少不得要使手段。如我对付敌人,用刀杀之,用计谋之都是无碍,却断断不能以色诱之?”

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苏威,又是疑惑又是天真,“左右都是伤人,为何就是不能伤人之心?再说,他若心如磐石,又岂会被虚妄色相所迷?”

他问得认真,那神情还真是把苏威当成了长辈。

看到眼前这少年亮晶晶的双眼,苏威心中一慈,差点抚上他的头。手伸到半空,却又强行垂下,苏威哑声道:“孩子,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堂堂丈夫,假扮妇人已是失格,更何况还以女相迷惑他人?这,不是圣人之道啊。”

苏威说得语重声长。

高皑这人,天性聪慧到了极点,而且自小便行事果断中透着阴辣,颇有点不择手段,只求成功的狠性。

因他胡闹惯了,又加上孩子一般都不喜欢与家长交流,所以张绮夫妇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周地的所作所为,更谈不上针对性地教育了。而他的师父乃是南地名士,名士行事,讲究随心所欲,莫说是以色诱人,便是脱光了衣服把针对的女人羞跑,也是名士敢为之事。

可以说,苏威这番话,还是他第一次听到。

低着头,高皑寻思起来,他本来聪明绝顶,一点就通。因此片刻后他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恍惚大悟,“苏公,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会多读儒家之书,学习圣人之道,以后若是出手对付人,我不会偏离大道教化,尽量用堂堂正正的阳谋胜之,阳谋若是不能胜,便用阴谋,这种玩笑失格之举,少做就行。”

苏威听了这话,呆了一呆,他还不知应不应该再教育一番时,阿绿的几个孩子已经一拥而上,哥哥长哥哥短地围着高皑叫了起来。不一会功夫,他们已筹拥着高皑来到了众少年骑士身边,与他们一起笑闹起来。

这么笑笑闹闹,在高皑的有意施为下,阿绿的长女很快便发现,这个新认的高皑哥哥并不曾对自己有意思,甚至隐隐的还有点忽视自己。在小小的伤了一会心后,少女渐渐放开了那份突然而来的情结。

一行人继续向杭州方向驶去。

玩闹了一会后,高皑再次来到了苏威和阿绿等人的中间。阿绿对自家姑子的这个独生儿子,心下极为欢喜,拉着他便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以前的事。

说起以前的辛苦,阿绿几次都垂了泪。听着听着,高皑认真地说道:“姨母,其实你不用悲伤,母亲的仇,我都报了。”他笑嘻嘻地说道:“父母的外祖父一家,我前不久小小惩治了一番,便是她那个嫡母,也早已得到了报应(具体细节,实体书的番外中有记载),所以,您不必伤心了。这个天下间,已没有人可以伤到我的母亲的。”快乐地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闷声闷气地加上一句,“只有她伤害我们的份!”(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至高降临重生之为妇不仁弥天记嫡女娇妃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农家娘子美又娇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恣意风流
相关阅读
昭然天下顾盼生欢仙生请上线越姬极限杀戮兵人玉氏春秋四象邪修在清朝的生活朱明画卷
作者林家成其他书
凤月无边 骄娇无双 美人温雅 媚公卿 无盐妖娆 千面风华 玉氏春秋 越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