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转眼五年,又是一个炎炎之夏。
景天城里顾家的大宅又重新建了起来,尽管里头的一草一木都同从前不一样了,但每到这个季节,舒欢总会时不时的想起她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夏天。
那时候天气比现下还要热,那时候顾家的人对她来说全然陌生,那时候她对未来的一切都茫然无措,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时候依然有顾熙然陪在身旁。
舒欢提着笔,坐在窗前怔怔出神,窗外是一抹浓绿,鸣蝉在枝头咿咿呀呀,声音一阵紧似一阵,仿佛永远没有止息。
丫鬟美景掀帘进来,瞧见她在窗下出神,不禁一笑,走到她身旁,将一只小小的瓷罐轻轻搁在了她的面前。
舒欢被惊动,回过神来就探手往瓷罐上摸去,笑道:“今儿又是什么?”
美景笑道:“冰镇的西瓜汁。”
果然瓷罐触手冰凉,那雨过天青色的釉面上还结着细细密密的小水珠,瞧上去诱人之极。
这些日子,美景总是变着法子替她弄冰凉可口的解暑饮品,绿豆百合汤和酸梅汤这些常见的喝腻烦了,就有葡萄汁、香瓜汁、樱桃汁陆续登场。其实有好几回舒欢想说不用这样麻烦,直接端水果上来就好,可是瞧美景忙得那样兴头,也就由着她去了。
“搁久了变味,二奶奶现下就喝吧?”美景问得一声,也不需舒欢点头,就径直打开罐盖,小心的从铺满了冰块的罐子里取出一只精致的白玉瓷碗来。
薄透的白玉瓷碗衬着红艳艳的西瓜汁格外好看,舒欢瞧了一会才端起碗来轻啜了一口,清香冰甜,暑意顿消。
她微微一笑,撂下碗道:“不得了,你越来越贤惠了,我看等染墨这次出门回来,你就赶紧嫁过去吧,他正缺人吁寒问暖,都苦着脸跑到我这里来求了好几回了……”
“二奶奶!”美景顿时脸红了起来,不等她说完就嗔怨道:“说了我不嫁,我要陪着您的。”
舒欢失笑出声,但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门上竹帘被人掀起,顾熙然走进来笑睨了美景两眼,玩笑道:“求求你还是快些嫁了吧!要不你陪了我家娘子,那我做什么?”
美景脸更红了,但跟得他俩许久,口舌越发灵便,扭了头就啐道:“二爷陪小小爷和小小姑娘去,二奶奶这里有我就好。”
偏偏良辰和奶娘也抱了舒欢那对刚足半岁的龙凤胎兄妹顾愿和顾念进来,听见她这样一说,良辰就扭了头向奶娘道:“徐妈妈听听她这话,她这是想夺了我俩的饭碗呢!”
说着她就问美景道:“二爷陪了小小爷和小小姑娘,那我做什么去?”
美景笑得弯了腰:“你嫁人去!何帐房都等了你好些年了。”
她说的何帐房,是顾熙然后来新聘的帐房先生,原也是大户人家出生,只因家道中落,不得已外出谋活,到得顾家后做事一向勤谨规矩。由于舒欢自个开了间与顾家香品生意没什么关系的铺子,专卖她自己的字画或是彩石,还有各种奇巧的雕饰玩意,生意还算不错,每月赚来的银子足够她自个的胭脂花粉还有余,因此常打发良辰去同何帐房对帐。
一来二去的这两人熟了,心里也都有了意,虽还没有明白说出来,但一个到了年纪不娶,另一个到了年纪不嫁,旁人可都清清楚楚的瞧在眼里,连舒欢都问过良辰好几回,问她心里到底是什么盘算,偏偏良辰往常行事大方,到了儿女私情上就说不出话来,舒欢只好转而让顾熙然去同何帐房商量,前些日子这两人才刚揭明了这段恋情,就等着挑个好日子嫁娶。
只是挑明归挑明,提起终身大事来,这世上也没有几个女孩儿能够坦然无事,良辰自然羞恼起来,就骂美景道:“越说就越上头上脸了,我这要不是抱着孩子,就该上去撕了你的嘴!”
两个丫鬟笑闹的时候,顾熙然已经伸出食指去逗顾愿了,顾愿睁着一双黑水晶葡萄也似的眼,一把握住他的食指,吭吭哧哧的就张了嘴想啃。这孩子正长乳牙,看见什么都想啃,顾熙然自然不会让他啃着,又抽回了手来,没想顾愿啃了个空,浓密的长睫忽闪了两下,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带得他那晚出娘胎数分钟的妹妹顾念扁了扁那花骨朵般柔嫩的小嘴,也跟着哭了起来,两个孩子的声音立刻就填满了整个屋子,慌得良辰美景顾不上斗嘴,分头扮着鬼脸,拿着玩意吃食去逗他们。
舒欢在旁扔了块帕子给顾熙然,笑骂道:“擦擦你那额上的汗,都当爹了还没有个当爹的样,逗哭了他们,你又不管了!”
“怎么不管?”顾熙然接过帕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就笑着将脸往顾念那粉嫩嫩的面颊上亲去:“爹爹香一个,香一个就不哭了。”
顾念哪是好欺负的,眼见顾熙然那张脸越贴越近,她就扎着肥嘟嘟的小手,吧唧一把拍在顾熙然的脸上,憋着劲儿要将他的脸推出去,一边口齿含糊的喊着“娘”,一边哭得越发响亮了。
舒欢连忙将顾念接抱到自己怀里,结果那头顾愿瞧见了,从奶娘怀里挣扎出两只小手来,也要往她这里扑,这么乱糟糟一闹,五个大人都被闹得手忙脚乱,舒欢心里还在念着阿米豆腐,这幸好是在古代生了一对龙凤胎,还有丫鬟奶娘帮着照看,若是在现代,怕是她会被缠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呢!
好不容易哄下了孩子,赏心捧着一只木匣子打从外头进来,笑道:“二奶奶,这个月的月钱都放出去了,我才从太君那儿过来,老人家正绷着一张脸赌气呢,药也不肯喝,东西也不肯吃,光念叨着要看她的重孙和重孙女儿,我看二奶奶还是快去吧,再迟一会,她又该嚷着浑身疼痛,要请纪大夫来瞧了!”
俗话说老小孩,越老越孩气,他们家这位老太君就是,早些年病成那样,还当要预备后事了,哪想顾熙然肯接了顾家生意,她放了心养起病来,病情就逐渐有了好转,待到再过两年,顾家生意在顾熙然的打理下不但有了起色,而且还比原先发展得更好,这位老太太彻底安了心,成日里眉开眼笑的好心情,身体自然愈养愈健朗。
只是有一点不好,老太君不管家里和生意上的事了,闲着实在无聊,就爱找舒欢过去斗牌,她瘫在那里拿不了牌,就让丫鬟替她拿着,常常一斗牌就大半天过去了,要不是方氏这些年精神恢复许多,时常替舒欢哄着这位老太太,舒欢还真没工夫做别的事。
直到舒欢半年前生下孩子,老太君才不找她斗牌玩了,但时时吵着要看孩子,不然就绝药绝食,好嚷着身上不舒服,找纪丹青来陪她闲坐说话,或是引得顾熙和丢下手里的事情去哄她。
她这样闹法舒欢和顾熙然倒不放在心上,因为知道她没有恶意,只是人老了越怕孤独,想借故多得些孙辈的关爱,想想也是蛮可怜的,于是都尽让着她,反正她心里还是明白的,闹起来极有分寸,一哄就好。
此刻舒欢听赏心这样一说,想起今日还未过去请安,就道:“我这里还有话要同二爷商量,徐妈妈你和良辰先带着孩子过去吧,我随后就来。”
奶娘和良辰应着声抱了孩子去了,赏心和美景眼下无事,但知道他们夫妻要说话,也都乖觉的找了个借口,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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