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如行在小亲兵好奇又克制的目光下进了房间。这是一间木质的营房。结构简单,木料之上还带着绿茵茵的青苔。房间里很干燥,地面的土踏的很平实。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木柜、一个洗脸架。这倒也罢了,反正军营中都是吃大灶饭,用不着太讲究。唯有厕所一项让她很头疼。这间房子没有单独的厕所间。马桶这种装备似乎这里也没有。见鬼,不会这里连女厕所也没有吧。殷如行悲催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正常的古代军营的确是不会有女厕所的。
好在她一直身处赶路状态,水喝的不多,暂时无此忧患。麻烦小亲兵搬了一套桌椅进来,伏案窗下,取出包裹里的笔墨纸砚,默写起背诵过的医书来。任何人都有可能离开你,唯有所学所知可伴随终身。只要你下了功夫,它必会不离不弃。
一直到了晚饭时分,苏雷都没有回来。小亲兵送了饭菜过来。白米饭、一荤一素两样菜。殷如行这些日子又是赶路又是练拳,食量颇大,将饭菜吃的一干二净。小亲兵过来收碗的时候,她提出了如厕的要求。在对方脸红的要滴血的情形下,跟着去了最近的茅房。小亲兵先去瞧有没有人,她进去后再在门外守着。好容易才结束了这一段尴尬的插曲。
再次回到房间,小亲兵离去片刻,不多时送来一只新马桶。殷如行散了会儿步。练了一套瑜伽,站桩、扎马。完成今天的练习量后,才稍事洗漱,上床睡了过去。
睡到不多时,感觉身边有了人。睁眼一看,却是苏雷回来了。室内暗影幢幢,唯有昏黄的油灯照出一片明亮。白色的床单被映成暖暖的黄色。苏雷就坐在灯火下的床边,怔怔的看着她的睡颜。
“回来了?”她费力的眨眨眼睛,努力使自己清醒一点。坐起身:“怎么干坐着?”
苏雷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转过视线,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抄稿和笔墨:“很喜欢学医?”
“谈不上有多喜欢。”她笑了笑,带了一丝自嘲,“总得学些安生立命的本事。”
“安生立命。”苏雷轻声咀嚼了一会儿,“你勤练拳脚也是为此?”
“当然。”殷如行微微警惕,面上依旧一片柔和,放缓了语速,在安静的黑夜中清晰而娓娓动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弱质纤纤,没有一个好身体如何立足世间?更别提乡间有恶者称霸、江湖有豪强眈眈,便是富贵人家中也多有倾轧。我只求能以一己之力安稳生活。现下自然要多学一些。”
苏雷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下午的交谈中,蒋世绍问起殷如行的身份。他据实以告。蒋世绍是他刚入军营时带着入门的世叔,云絮飞是母亲娘家的表哥。都是自己人,殷如行被利用的这一层身份,没有必要瞒着他们。当然,对于其它人还是要隐瞒的。故而,殷如行的安排就有些棘手。既不能送至城镇走漏消息,也不能留在营队扰乱人心。
云絮飞给他出主意,几十里山路外有个村落,人口简单,位置隐蔽。不如将人安排到那里住下,给当地村民一些钱。即管住了人,又离得不远。苏雷若是有心,隔三岔五的去探望也不麻烦。
他这是按照一般姑娘家的心理来定位的。偌大个营寨里全是阳刚的汉子,一般的小姑娘单是待一会儿就不自在了,更别说还住下。这营寨是他们的大本营,和祺城许氏一方不日就要开战。到时候苏雷身为主帅少不得要东奔西跑,谁都说不准他在哪里。独自留个姑娘家在大本营里待着也不方便。
蒋世绍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毕竟这姑娘已经是苏雷的人了。苏雷的过往的故事和坚持不婚的原因他们也知道。和苏晨的想法一样,好容易有了个能让他开戒的,不管怎么说,还是先照看好了为佳。
苏雷却拿不定殷如行的想法,殷如行不同于普通女子,她不像是对自己的未来没有规划的人。再者她身上还有灵窍全通的秘密,苏雷总觉得自己对她有一份责任。就算不能娶之为妻,也得安排好了日后生活才能心安。
“你的意思呢?”他将云絮飞的主意说了,另外强调:“安全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关照那些村民,他们不敢对你有非意。等事情完了,就接你回来。”
殷如行原本还有些朦胧的睡意,被他的话瞬间被惊的一干二净,失声惊呼:“这怎么可以!怎么会想到这样的主意?这一点都不安全!真的。那村子是什么地方,你们熟吗?不对,熟顶什么用?应该说,你们和那村子有利益往来吗?”她语速飞快,迅速的看了一眼苏雷的眼色,又噼噼啪啪的接着说下去:“没有对不对?那么对那村子来说,你们就是外人。不过是有钱付而已。是,你是可以在送我去时武力威慑一下。当然,这也很有用。可问题是,这种威慑的效用只有几个月。如果你一直隔三岔五的来村里看我倒也罢了,而事实上,这根本不可能,对不对?”
苏雷被她突然间如炒豆子一般的语速吓了一跳,听见反问就下意识的解释:“我可以派士兵去看你,也是一样的。”
“怎么可能一样!”强烈的不安全感激的殷如行声音尖锐,“这是完全不一样的!对士兵来说,那只是一个任务。一个无关紧要的任务。如果我没猜错,你们要打仗了是不是?不然你怎么会用离家出走做掩护,千里迢迢的来这种隐蔽的地方?一旦你们开战,谁还会记得后方有个小小的村落里有人需要照看?再者大军一旦开拨,四处调动。今天这人还在营寨,明天就有可能去了别处。一来二去,我在小山村的事,很有可能就被忘记了。就算不忘记,也会因为其它重要的事被搁置一旁。军营中任何一件事都比这件事要重要,不是么?”
绝不可以将自己再次置于任人宰割的被动境地。她医术学了半吊子,武学连入门都没有。还身怀异像经脉,长相貌美。离开这里就是找死。任何一点小小的差错都有可能给她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她不想拼人品,她宁可在危险来临之前就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
于是更加舌绽莲花:“时间一久,那些村民就会想,是不是我的靠山倒了?或者完了,再也护不住我了。那么这时,他们会对我如何?最好的,就是继续收留我。然而人心异变,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或是逼我嫁人,或是卖了我,或是糟蹋我,或是将我集体享用。总之,只要有十倍、百倍的利益,他们一定会对我下手。”
苏雷被她丰富的想象力震的膛目结舌:“你想的太多了。不是所有的山民都像寿家村的。”
“可也不能保证他们就不会做这样的事是不是?”殷如行高亢的辩驳,几欲失去理智:“全村一百个人,就算九十九个有好心,剩下的一个也可以凭一己之力或骗、或抢的害了我。事后只需编个理由,说我被山上的野兽吃了。他们一村乡里乡亲的,还有人会为我出头不成?你们呢?也不过哭两句说我运气不好!谁会真正在意我的死活!就是在意了,我人都死了,剩下千百倍的歉意又有什么用!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那种任人鱼肉、无法反抗的滋味。那种随时活在未知恐惧里的日子!我没有力量,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一点点的差错,对我来说就是万劫不复。行!就算军营不能留女人,也别将我送进村落。我去山里,我宁可防着野兽也不要防着人!人,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声嘶力竭的厉吼之后是无力的哭泣,一张泪水斑驳的脸嘤嘤低泣。苏雷被震的有些不知所措。他只是提个建议,怎么弄成了这样。
弱者的悲哀和恐惧,强者永远不会懂。殷如行从来天元的那天起就紧绷着的神经,阴差阳错的在此时断掉。再多的冷静、再多的坚强都掩盖不了她内心世界的害怕。害怕,才是她真正的本心。
“别哭了……”苏雷长长的叹息一声。一句‘人,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让他准备好的辩解顿显苍白。他只能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后背安慰:“都过去了,没事了,没有人再会欺负你、卖掉你。”
殷如行在他怀中汹涌的流泪,肩头微颤,浸湿了两人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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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留在军营!”年轻的将军云絮飞一大早听见表弟兼上司的决定,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昨天不是说的好好的么?怎么,怎么又变了?”这里可是军营。身为主帅,弄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在身边,这要如何服众?
苏雷的脸色很平静:“絮飞,她过往有些不愉快的经历,对陌生人很是抵触。而且放置在山民那边也确有不妥。我们驻扎在这里时还好说,一旦大军开走。她的安全的确很难有保障。”
云絮飞的下巴快要在地上找不着了,惊疑的对着苏雷看了又看,若有所思:“昨天还没这话呢,这是她说的吧。”
苏雷道:“我们事不关己,想的难免不周到。她关乎切身安全,想的当然就仔细些。”
“行了。”云絮飞坚定的打断他,“什么都别说了。让我见识见识这位姑娘吧。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给你灌了一肚子迷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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