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冬天,阴冷潮湿,很明显聪明人不会选择冬天出海,尤其是东瀛,那里虽然远在南方,但是冬天依旧是可以冻死人的,但是安小楼却把这个冬季选定作为出海的时候。
十二月的时候,举国都进入了迎接新年的欢乐气氛中,不过安小楼却依旧愁眉不展,因为出海在即,他所需要的铠甲缺口数依旧超过了一千五百套,他不能就这样把自己的一千五百个士兵暴露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中,任其在沙场上自生自灭。因此这段时间安小楼老上火,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
这一天,安小楼牙疼,当然也是着急上火所致,因为清平公主再也拖延不下去了,人家足利派人送信催促了。当然了,大夏这天朝威武,自然是不怕东瀛岛国的,不过要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必须在必要的时候低头,因此燕武皇帝答应使者,要在一个月内送清平到东瀛去。
燕武皇帝的决定刚好也与安小楼的决定不谋而合,因此他现在是迫切的需要剩下的一千五百套铠甲了。
既然牙疼,安小楼索性就连午饭也不吃了,出了船坞径直往铁匠铺奔去。
“什么??安老爷,您可别难为我了,一千五百套,半个月?根本就不可能,以我这里一千工匠的人手,半个月能造出一千五百锁子甲还差不多……”鲁铁匠听到安小楼要在一个月内要一千五百套铠甲的要求时,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一副正在看天外来客的表情,然后又是摇头又是皱眉,死活不肯答应。
倒不是鲁铁匠故意不答应安小楼,实在是因为在这样的年代,以人力打造一套铠甲实在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一千个工匠,不吃不喝干上两天才能够打造一套铠甲。而安小楼之前给鲁铁匠招募了将近一万名工匠,已经在半年的时间里跑的只剩下一千多口子了,没法子,劳动强度太大了。
安小楼皱眉思索片刻,然后看着鲁铁匠说道:“老鲁,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废话,我老鲁从来不说假话,一千五百套铠甲,我们一千个人,不吃不喝干上三年也打不出来啊!”鲁铁匠气愤不已,重安小楼发牢骚。
“不是不是!”安小楼急忙摆手道,“不是铠甲,是锁子甲,剩下的一千五百套,我要锁子甲,能给我吗?”
鲁铁匠听了这话,也是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对安小楼拍胸脯说道:“放心吧,锁子甲简单些,只要我老鲁头不死,就一定能给你造出来!”
“那好,我给你二十天时间!”安小楼终于下了决心,就等上这二十天了。
二十天说快不快,说慢其实也不慢,但是安小楼的这二十天,却不啻于二十年那么漫长,当最后约定的时间来临时,安小楼天不亮就往鲁铁匠那里跑,却看到院子里堆的满满的都是锁子甲,看到这些时,安小楼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大口气。
船有了,军队有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安小楼虽然一直都在京郊,但是这大半年来,他忙的脚不沾地,基本上就没回过家,更没上过朝。对于安小楼来说,上不上朝根本无所谓,但是不回家他却有点受不了了。
因此在所有的事情都搞定之后,出征的前一天下午,安小楼首先就是伙着莫颜去洗了个澡,当然了,是男女分开的浴室,不过由于这里是半军事化的地方,而且完全封闭的,因此这里女人很少,除了莫颜,就是两个厨娘和一个伺候莫颜的小丫头,所以基本上一切设施都是以男人为主,就连浴室也是从男池隔离了一小块出来,水依旧是连通着的,但是互相只能闻其声,不能见其人。
莫颜起先是惊愕,她自然不肯跟安小楼一起去洗澡,就算是分开的也不行,不过当安小楼将鼻子凑在她身前,使劲闻了闻之后,摇头叹息着说了一句话之后,莫颜便马上飞奔去了浴池。
“酸了,都有点醪糟味了。”安小楼这样说道。
安小楼光溜溜的钻进池子里,那温热而且干净的洗澡水让他通体舒畅。这水是今天他来之前,特地让人重新烧过的,干净又舒服。
“唉!”安小楼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在隔壁的莫颜听到后,便开口问道。
“就是好端端了,我才叹气啊,你仔细回想一下,上次你吃到家里的饭菜是什么时候?”安小楼感慨道。
“家里的饭菜?”莫颜有几分不屑,她家里除了一些仆人丫鬟就没别人了,反正回家吃的也是别人做的饭菜,在外也是吃别人做的饭菜,对她来说,在哪都一样了。反而莫颜觉得在船坞更好些,因为这里好赖还有个安小楼,开心不开心的,她都能有个分享的对象。
“哦对了,你基本上就没什么家么……”安小楼摸了摸刚剃过的脑袋,笑嘻嘻的说道,“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家里有一大帮子呢。”
莫颜沉默了一下,然后哼道:“一大帮子有什么好,回家就吵吵闹闹的,影响思考,还是我好,回去之后总是感觉家里似乎永远都那么安静。”
“我说,今天晚上有一晚的假期,你打算做什么去?”安小楼问道。
“我?”莫颜一愣,明天就要出征了,虽然她不是第一次出征,但是这一次却与以往都不相同,这一次是出海,出海啊!莫颜这一辈子最向往的事情就是到海边去,最好等她老了,能在海边建一座小房子,然后慢慢的老死在那里,所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正是莫颜毕生的梦想。
其实莫颜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一点都不难,只是她太忙,忙着军中朝中的事,忙的都不像是一个女人了。
安小楼不知道莫颜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觉得这丫头挺可怜,好端端的一个漂亮孩子,竟然被国事军务给摧残了,如花似玉的年华啊。
“怎么,没有什么打算?别告诉我你还要把这最后一晚也都消磨在船坞里啊!”安小楼惊讶道。
“哼,怎么会,你要回家,我自然也是回家。”莫颜沉默半晌,强硬的回答道,不过她虽然嘴皮子强硬,但是说话间却暴露了一种被人猜透心思的心虚的感觉。
“我看这样吧。”安小楼自然对莫颜是了解的,他沉思片刻后说道:“我们家今晚肯定要做一大桌菜,你就来我们家吧,我那几个媳妇都说想你了。”
“切,你又没见过她们,怎么知道她们想我了?”莫颜不信的说道。
“嘿嘿,没见过?我这半年没少见她们。”安小楼洋洋得意的说道。确实,在安小楼忙碌的这半年多来,基本上每隔半个月,就会有个媳妇送上门来慰问他,大家都心疼他辛苦,也都知道他的德性。
莫颜是个未出阁的闺女,当然不懂安小楼话里的意思了,她傻乎乎的说道:“怎么她们来过船坞吗?我怎么不知道?”
面对莫颜的追问,安小楼没有回答,他嘿嘿笑着,心里暗道:“要是让你们知道了,我还是安小楼么?”
“不多说了,我洗好了,要回去了,反正邀请呢,我是下给你了,你今天就直接去我家吧,我得先去给她们买点礼物才行,都好久没见孩子了,也不知道那些小兔崽子们还记得我这个做爹的不。”
“哼!”莫颜用冷冷的哼声送走了安小楼,不过在心里她却也盘算着,得给那些小家伙们带点什么呢?
“算了,还是直接给钱吧……”莫颜有才,又聪明,但是在生活上,她却绝对是个白痴,这会她还在心里暗骂安小楼呢:“又不是猪,怎么生了那么多孩子,这得多少钱啊!”对,抠门是莫颜的另一个特色。
“阿嚏!”已经进了城,正徒步走在街上的安小楼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嘴里咕哝道:“他娘的,谁在叨咕老子呢?”
还有三天就要到年三十了,因此往日都已经关门的店铺,到现在天擦黑了还没打烊,大家都想着在年关来临之前多赚一点钱,给自己的老婆孩子添置几件新衣裳,给家里多准备点年货,给孩子们多预备点压岁钱。
安小楼一家家的看过去,不多时跟在他身后的跟班手里就堆满了东西,那都是他给老婆孩子们精心挑选的新年礼物,也是作别礼物。
其实关于明天要出征这件事,安小楼还没认真的,明确的告诉她们,一直以来都在给她们打马虎眼,因为他知道,若是三好和玲珑她们知道了自己即将渡海远征,肯定是要哭的一塌糊涂的。安小楼这半年来都跟她们说:“我不过是帮个忙,不会去打仗的,放心吧。”
正是他这一句话,那些女人们才踏踏实实的在家里带着,轮流去船坞看望他,而没有去闹事。
走着走着,安小楼忽然被眼前的一个人给吓了一跳。眼前是一个小饭馆,小的不能再小了,门脸大概只有几步见方,一个独头灶台,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案板,这就是厨子的厨房了。饭馆内只有两张桌子,几把残破的凳子,一个年轻人正系着围裙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
这本来是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商号店铺里最不起眼的那一种,燕京城里像这个小饭馆这样的铺子多的不计其数,这压根就是不起眼的一个铺子,甚至连名字都没有,门上光秃秃的。可是安小楼看了一眼,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不是被这饭馆吓了一跳,而是被那年轻人给吓了一跳。你道是为何?他看那年轻人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呢!这迫使他不得不在走过这个饭馆之后又倒头回去,并吩咐跟班自己先回去,他马上就到云云。
打发走了跟班,安小楼犹豫着,转身往那小饭馆走去。
“哟,客官,你要吃点什么?”那年轻人本来十分悠闲自在的坐在那里,大概已经半天没生意了,因此一看到安小楼过来,马上就蹦起来热情的问道。
“我……”安小楼四处张望了一下,这饭馆虽然简陋,但是墙壁上却有许多幅画,画的都是饭菜等,下面还标注着价格,这倒是相当于他那个年代的菜单了。
安小楼简单的看了看之后,对那年轻人说道:“来一碗卤煮吧。”
“卤煮?好嘞!”那年轻人欢快的应道。
卤煮是燕京此地特有的吃食。所谓的卤煮,就是把猪肝猪肺猪心猪肠子等东西,配上一些调味料,如盐花椒黄酒等,将材料洗净之后,再放在锅里煮,这本就是一晚热汤菜了,但是卤煮独到的地方就是,在这热汤菜里加了烙饼。在燕京,穷人家吃上一碗卤煮就已经觉得自己活的很滋润了,只这一碗,饭、菜、汤全都齐了。
安小楼是去了船坞之后才喜欢上卤煮这东西的,以前他吃住在太子府,天天是山珍海味的,哪有机会去吃这些个呢?船坞里就不同了,那些厨子懒得很,每每就用卤煮来打发那些工人,安小楼有时候就跟着吃一点,一来二去的,他竟也爱上了这穷人吃的东西了。
“您的卤煮!”就在安小楼望着那年轻人的背影沉思时,一碗热腾腾的卤煮已经被端上了桌。
“谢谢。”安小楼从筷子笼里拿出一双筷子,擦了擦就准备开吃。
不过吃可不是他的主要目的,这年轻人的手艺其实并不咋地,做的卤煮火候不够,还不如他船坞里的厨娘做的好吃。安小楼的目的是看这个年轻人,他们两个无论是从身材,样貌还是神态上,都极为相似,不过这年轻人的笑容要比安小楼纯真一些,大概就是三个饱一个倒就能满足的那种人,不像安小楼,猥琐的要求这个要求那个。
“你是本地人?”店里只有他和那个年轻人,因此安小楼一边吃一边问道。
“嗯?我?不是。”年轻人说的一口河南话。
“你是河南的?”安小楼又问道。
“嗯,是,客官您耳朵好!”年轻人笑道。
“今年多大了?”安小楼其实很想直接问他:“你是不是叫樊铮?”不过理智告诉他,千万不可以说出这话,那年轻人若不是则罢了,若是他告诉安小楼:“没错,我就是樊铮,我才是真正的太子。”若是到了那时,他安小楼可就骑虎难下了。
其实安小楼希望这人就是樊铮,那么他就可以想个办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把太子爷这个位子还给人家,把皇上儿子这个身份也还给人家,然后他就大摇大摆的带着自己的金银财宝妻儿老小,躲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安享天伦之乐了。
“呵呵,客官,您可真逗,怎么吃饭还要问店家的年纪么?”那年轻人笑道。
这人与人之间,究竟是否能够成为朋友,往往第一眼和第一感觉是十分重要的。安小楼在看了这年轻人一眼之后,就觉得他们两个身上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了,这年轻人性子一定很豪迈,这从他脸上从没消失过的笑容和那清澈的眼神以及做事的犀利作风就能看得出来。
安小楼也是豪迈的,这个众人皆知,不过他的豪迈中略带点儿女情长,外加一点猥琐,而那年轻人则是纯粹的豪迈,他也许今天孩子啊京城的小巷子里开个卤煮店,明天一高兴,就关张大吉,自己去游山玩水做逍遥散人去了。
“呵呵,你不觉得我们两个长得很像吗?”安小楼说道。
那年轻人似乎还没曾注意到这一点,又或者是他平常从不照镜子,因此并没有觉得安小楼和自己长得像,不过在听了安小楼这话之后,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安小楼,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还不肯罢休,再跑到水缸跟前看了看自己的倒影,然后惊呼道:“呀,竟然真的是一模一样,难怪刚刚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呢。”
“是吧。”安小楼停下吃卤煮,看着那年轻人问道,“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看法?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我二人长相相似有什么好奇怪的,多啦!”那年轻人哈哈笑道,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
“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安小楼更正道,这年轻人的一举一动都让他十分好奇,究竟这人是不是燕武皇帝苦苦寻找的儿子?若是的话,以他当年和现在的能力,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的儿子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呢?难道是樊铮刚刚远游归来,才开的这家店?可是安小楼环顾四周,墙壁被灶给熏黑了一大片,桌子板凳什么的都很老旧了,这不像是一间新开的铺子……
“你在这里多久啦?”安小楼又问道。
“嗯,得有个五六年了吧,我早年间跟着亲戚从乡下老家出来,就一直在这里做学徒了。”那年轻人回答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