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马车离开东宫之后,林凝眉没有直接回到骠骑大将军府,反倒去了城西小院儿之中,她许久未曾见过宋清,今日倒是想要问问,她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将她交到宋秀才手中,乃至于与林清漪交换一番。
马车停在城西小院儿门前,林凝眉径直走下马车,带着白芷走去其中,刚刚迈过门槛,一眼便瞧见了站在榆树下的那抹窈窕的身影。
只见这女子身上穿着一身淡青色的棉裙,面上带着一层淡黑色的薄纱,将左半边脸遮掩住,瞧不见那道被烙铁烫伤的疤痕,只露出完好的右脸,倒是秀丽非常。
看林凝眉走到近前,芙蕖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惊慌失措,毕竟她这张脸就是被林凝眉给毁的,且现在她已经离不开福寿膏了,面对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又怎能不惧?
“奴婢给主子请安。”
林凝眉瞧见芙蕖这幅怯弱的模样,抬手将女子的下颚捏住,往上一抬,笑问道:
“芙蕖,你可想将面上的疤痕给去了?太医院送来的凝翠膏,能够将这些痕迹尽数祛除,你若是想要的话,便直接告诉我便成。”
即便林凝眉笑意盈盈的开口,但芙蕖身子却颤抖地更加厉害,连连摇头道:
“主子,奴婢只要能够伺候在您身边便心满意足了,至于容貌,只是小事罢了。”
芙蕖眼眶微红,豆大的泪珠儿在眼眸中打转儿,但林凝眉却未曾对她升起半分怜惜,许是她前世里受的苦楚着实是太多了,这一世在面对芙蕖林清漪等人之时,除了报仇,她全无别的心思。
放开钳制住芙蕖的手,林凝眉轻笑一声:
“你倒是个安生的性子,这样也好,伺候在城西小院儿之中,日日也不会断了你的福寿膏。”
抬手拨弄着左腕上的羊脂玉镯,林凝眉又接着道:
“其实本夫人倒也不怕你出逃,毕竟整个大虞朝便只有我有福寿膏的方子,旁人都不知该如何制取,你已经吸食了一年多的福寿膏,便再也离不开这东西了。”
福寿膏的毒性并不似海.洛.因那般强烈,但它依旧能令人上瘾,天长日久之下,想要戒掉福寿膏,无异于痴人说梦。
径直从芙蕖身边越了过去,林凝眉走到书房之中,捏着袖襟轻轻敲了几下门,道:
“宋先生,我来了。”
听到林凝眉的声音,宋清将手中的狼毫笔放在笔洗上,淡淡开口:
“进来吧。”
推门而入,林凝眉已经有一年时候未曾见到过宋清了,但这位宋秀才依旧是之前那副丰神如玉的模样,半点儿不显老态,只是身上的书卷味儿越发浓郁了。
阖上雕花木门,此刻书房中只剩下林凝眉与宋清二人,她也不愿再虚与委蛇,便开门见山地道:
“宋先生,您一直隐瞒着小女子的身份,也不知何时才能告知于我,毕竟您若是将秘密烂在肚肠之中,我怕是半点儿法子也无。”
林凝眉面上勾起一丝苦笑,但她本就生了一副艳丽的容貌,即便神色颓然,但却形貌昳丽,真是像极了那人。
宋清理了理袖襟,仍是跪坐在藤席之上,面上带着一丝浅笑,轻声道:
“眉姐儿的年岁的确不小了,如今还产下一女,只可惜我倒是从未见过琬姐儿。”
林凝眉走到近前,也跪坐在藤席上,她早先便察觉出宋清的身份并不简单,毕竟即便是寻常的读书人,在家中也会使用‘胡座’,不会跪坐在藤席上,偏偏宋清言行举止之间都带着一丝古意,这份气度,若说不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林凝眉定然不信。
“若是宋先生想要看看琬姐儿,明日我便将孩子给抱过来。”
端量着宋清的眉眼,林凝眉面上带笑,只是笑意未曾到达眼底,软声开口道:
“宋先生,也不知是否是小女子的错觉,以往小娘子觉得自己的容貌与常平公主生的相似,所以才会得到程皇后的青眼,但眼下看来,我与宋先生眉眼处也极为相似,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年前我还以往宋先生打量着蒙我,但仔细思量一番,我林凝眉也算不得什么人物,哪里值得您宋先生多耗费心力?”
宋清唇角微勾,微微弓起身子,抬手将林凝眉颊边的鬓发绾到耳后,说:
“眉姐儿果真是个聪明的,即使一开始想岔了,这离开京城一趟,便也猜到几分端倪。”
林凝眉冷了脸,红唇轻启,两手扣在案几上,开口问:
“我该叫您宋先生?还是父亲?”
宋清端起茶壶,给林凝眉倒了一杯酵好的大红袍,将茶盏一推,送到近前:
“我之前便说过自己是眉姐儿的父亲,只是你不愿信我。”
林凝眉银牙紧咬,越是看着宋清这位淡然的模样,她心中便越是憋着一股怒火,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质问道:
“既然你是我的生父,又为何非要将我与林清漪调换一番?甭以吴嬷嬷来搪塞我,你若是普通人的话,这世上便再无出挑的氏族公子了!”
宋清摇头,笑:“眉姐儿今日肝火有些旺,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脾性可不能如此暴烈。”
端起茶盏,林凝眉咽了一大口茶汤,偏偏这茶汤是刚煮出没多久的,烫人的很,林凝眉整个口腔烫的发麻,面色陡然涨红,直接将茶盏放下,小脸儿皱成一团。
宋清此刻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在他看来,眉姐儿便是个早慧的姑娘,怎会被一盏热茶给伤着?看来是真气的厉害。
径直站起身子,宋清出了门,不多时又折返回来,手中端着一个瓷罐儿,刚一掀开盖子,林凝眉便嗅到了一股甜蜜的香气。
原来宋清手中端着的是一罐蜂蜜,用银质的汤匙舀了一勺送到林凝眉面前,宋清眼中带着几分柔色,道:
“张嘴,涂上蜂蜜也能好的快些。”
林凝眉心中有些委屈,赶忙松开手,把嘴巴张大,方便宋清用汤匙给她涂抹伤口,等到涂完蜂蜜之后,林凝眉眉头紧皱,心中仍是有些不爽快,瓮声瓮气地问:
“好不容易来到城西小院儿之中,宋……父亲还是将当年之事尽数告知于我吧,在晋阳侯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奴才秧子,我总该清楚自己的父母到底是何人才是。”
听了林凝眉的话,宋清心头一堵,将林凝眉送到晋阳侯府,他本意是不希望这孩子吃苦,谁想到漪姐儿也是个本事的,竟然从吴氏口中套出了话,最后去了晋阳侯府在苏州府的老宅,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让眉姐儿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实在是出乎了宋清的意料之外,偏偏当年他没有一点法子,如果不将眉姐儿送走的话,这孩子的性命恐怕便保不住了。
宋清拧眉,问:“你真想知道自己的身份?”
闻声,林凝眉坚定地点了点头。
宋清从案几上取出了一张薄薄的宣纸,在宣纸上写上了三个大字,抬手指着说:
“这位就是你的母亲,只可惜你的身份永远都见不得光。”
看清了宣纸上的字迹之后,林凝眉身子一震,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她的母亲竟然是此种身份,怪不得宋清会将她带到江南,如果没有去江南以避,她这个孽种恐怕一出世便要被人活活给掐死吧!
林凝眉眼眶微红,身子颤抖的仿佛筛糠一般,口腔之中的疼痛此刻她好像感觉不到了似的,只是流着泪问:
“父亲,若您没有骗我的话,您还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你……你好大的胆子呀!”
宋清苦笑一声,说:
“我一直想将你的身份给瞒住,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刨根究底,当年之事我不好辩驳,虚虚实实的只要自己明白也就成了,即便我对她无愧于心,却到底对不住你。”
林凝眉面色一片煞白,平心而论,她不过是穿越到大虞朝的一缕孤魂罢了,也从未将宋清当做自己的父亲,但此刻身世揭晓之时,她胸臆之中却激荡地厉害,是原身在委屈吧?
上一代人做下的孽,凭什么要原身与她一同来承担?
本是金枝玉叶,却沦落到连奴才都比不上,还真是造化弄人,明明错的人不是她们,为何孽报却要落在她林凝眉头上?
抿了抿唇,林凝眉从袖襟之中取出一条锦帕,将面上的泪痕给擦拭干净,之后又冲着宋清叩了三个头,开口说:
“无论如何你也是我的亲生父亲,即便只有生恩,并无养恩。”
喉间仿佛哽了一块棉花似的,林凝眉紧咬牙关,再也不想在此处多留,狼狈地奔出书房,白芷一见着主子出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着林凝眉眼皮微红,心下不由咯噔一声,赶忙跟上去。
主仆二人上了马车,车驾也没有耽搁下去,便直直往骠骑大将军府的方向赶去。
而宋清仍是留在书房之中,苦笑一声,从头到尾,他到底也只是个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