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衣的话音落后,整个广场就瞬间安静了下来,像是就连在场的所有人的呼吸都被节制了一样。橙衣的话,就像巨雷一样落在每个人的心里,过后寸草不生,只留下烧焦的痕迹。王家的权势之争,自古便已经罔顾人伦,不念父子兄弟。然而此刻被橙衣如此赤裸裸的点破,却又不免让人心悸。
弹越跪在地上,已经无话可说。他该说的已经没有必要去说,因为就像橙衣所说,此刻在楚王的心目中,他究竟有没有参与此事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动机去参与此事。而他不该说的,橙衣也已经全部替他说了。这层窗户纸已经被橙衣捅得太破,就算他今日得逃此劫,从今后父子之间也再无可能毫无嫌隙。弹越咬牙避上眼睛,复又无力的挣开。橙衣的话,像是一根隐隐的刺,已经同时的插在了他和楚王的心上。没有人能够当作没有听过般毫不介意。就算是为了这话,楚王也是再容不下他的。若他今日能够得以幸免,就必得要在楚王对他下手之前,就先向楚王下手。只要他今日能够幸免……
苏离默默的看向楚王,他已经半天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翘着,竟是带着一种满是杀意的微笑。可是苏离也知道楚王为何会久久都不说话。当橙衣供出弹越时,其实弹越的命运就已注定。无论橙衣能不能拿出实证,单是楚王心中对弹越的忌惮就已经足够让他定了弹越的罪名。前些日子,苏离已让楚王看到了弹越在朝中的影响,楚王那时隐忍不发,却也不过只是在寻找适当的机会,而今机会已经来到,他又怎会轻易放过。然而橙衣却又偏偏非要把这真相挑明,倒弄得楚王骑虎难下。今日治了弹越,便是落了橙衣的口实,将来要被天下人议论指责他连亲生的儿子都无法容忍。而若是放过弹越,将来却又是后患无穷。
楚王默然的半晌,终于缓缓的说道:“将谢橙衣、影淮以及越使一干人等押入大牢,三日后斩立决。公子弹越,涉嫌参与行刺寡人,虽无实证,却也无言脱罪,剥去兵权,送公子府闭门谢罪。”
楚王下令的一刹那,台下跪着的人中,除橙衣和影淮外,顿时都脸上一片惨白。为影淮伴舞的六个舞姬以及越使们本都是脸上露着恐惧和茫然,像是都根本不知究竟事情怎会到达如此境地。而现在突听判决,不由得都绝望的呆在当场。弹越也是面露灰色,不甘的紧咬牙关跪在地上。然而橙衣和影淮两人却像是事不关己般各自跪在一边。橙衣的状态极其平静,甚至还带了一点疲惫的神情。而影淮则自始自终的,从她被侍卫拉下到,到楚王判决既下,都像是在冥想般,用那双仍旧潋滟的双眸带着迷蒙失焦的看着落空的某处。影淮像是既不绝望也不恐惧,她的嘴角还微微的翘着,现出一种悲切的甜蜜来。
苏离叹气,楚王终于还是不顾人言,做了一个最为安全的决定。
台下众臣,对于楚王的决定无人敢说什么,话都已经被橙衣说到那个份上,不论再说什么都已是不妥。
本是热闹的一场生日宴会,最终却以如此结尾收场,却是谁都没有想到。楚王下了命令之后,便拂袖而去,滕姬微微的一笑,也跟着走了。
苏离一下子便被扔在了台上,身边只得一个不断的用丝巾扇出香气的姑姑。那香气极是特别,苏离已在她身边呆了如此长久的时间,却还是可以从她的每一个扇风动作中闻到丝丝甜香。尤其苏离本来注意力全都放在楚王的身上,倒还没有留意。可当楚王离开,那香气却就像是一条条小蛇一样窜进她的鼻端。而在那香气之后,还仍旧混着没有挥散的血腥之气。这样奇异的混合气味竟不由得让苏离在一瞬间毛骨悚然。
苏离看向银焰,对方正微微的倚靠在她的身上,红艳的双唇勾画出惑人的微笑。
银焰道:“呀,小离儿是不是被吓坏了呀,你该还从未见过这样吓人的场面吧。原毁和滕姬也真是的,竟然不懂得来安慰安慰你,就这样的全都走了!别怕,姑姑抱抱你,乖离儿,别怕哦。”
苏离被银焰抱紧时才反应过来原毁所指的竟是楚王,她赶紧挣开银焰,起身告辞道:“多谢姑姑安慰,楚离并不碍事,不过先行告退。”
苏离不想再跟这个姑姑多呆,也不管失不失礼,便赶紧跑了开来。
银焰也似并不介意,只笑吟吟的坐在远处看苏离跑走。片刻后,银焰微转了视线,见台下贵族和大臣均在原地彷徨,似乎都像是还没缓过劲来,便挥了挥衣袖,居高临下的笑道:“都散了吧——”
人们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开始各自散去。
而苏离则赶紧拉了燎洛到无人的地方,小声的道:“那丝绢的事情你已经安排了吗?”
燎洛点头应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
苏离道:“取消了吧。”
燎洛皱眉,道:“为什么?父王现在虽夺了弹越兵权,却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怎知以后又会出现怎样的变动。最该就是我们把证据赶紧送到父王的面前,正可让他完全断了弹越生路。”
苏离摇摇头,道:“算了吧,这样就可以了。”她本就没有想过要置弹越于死地,不过是形势赶到了那里。如今既然已经解了她的危机,那她又何苦赶尽杀绝。
燎洛薄怒道:“离儿,你这样妇人之仁,早晚会害死自己。”
苏离苦笑了一下,靠在燎洛的肩上喃喃道:“赴死者自去赴死,我不劝,不拦。便也就让求生者自去求生吧。”
燎洛愣了一下,抱住苏离叹息道:“你还是不忍橙衣了吗?不忍一个你突然认为不该死的人去死,便去放一个不该放的人。离儿,这会是一个最为愚蠢的决定。”
苏离笑道:“你也这样觉得!燎洛,我们想的,好像很少会达成一致。这种时候达成,不知是好是坏。”
燎洛没有好气的道:“是好是坏?这只能证明你是真的很蠢,你说是好还是坏?”
苏离笑道:“也不是蠢,我只是用虚伪来自我安慰而已。”
燎洛叹气。
苏离道:“不过我不明白,橙衣今天为什么会指证弹越呢?按照我们猜的,他们本来应该是商量好了要陷害我才对的吧。真没想到最后竟会这样,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燎洛凉凉的回道:“放心好了,弹越一定比你吓得厉害。”
苏离笑道:“那就改天去给他压压惊吧。”
燎洛道:“你自己去吧。”
苏离道:“哦,我没有邀请你。”
燎洛哼了哼,道:“真可惜,本来是想要让你后悔信任我的。”
苏离拍拍燎洛安慰道:“以后还会有机会。”
燎洛道:“机会多了我会没有成就感。”
苏离笑道:“那好,你以后没有机会了。”
燎洛哼了一声,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