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总也不出门的二虎子他爹,拄着根拐棍,七拐八倒,来到了跟前,用拐棍子捅捅李大怀的大褂,气愤的说道:“你李大怀比俺们多长几个脑袋,为什么不按规矩办事?这规矩到底是全村人的,还是光制俺们这些穷光蛋的?”
李大怀觉得头大如斗,让大家一声赶一声,问的哑口无言,也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说起。李怀忠两手捧着下巴颏,蹲在李大怀身后,眨巴着小眼睛,唧唧咕咕在背后提着词儿,说道:“自己办义仓,自己还交息,哪有这号事?”
李大怀立刻象鹦鹉学舌般照直重复了一句。
孟有田大声问道:“你立义仓拿了多少谷子?”
李大怀答道:“碑上刻的一清二楚,四十大石,谁能空口无凭。”
“你拿出一个四十石,拿回几个四十石?”老赵头追问道。
李大怀理直气壮的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俺李家拿出四十石谷子作底垫,大家怎么还能恩将仇报。”
“全村人在义仓里是取少还多,你是出少拿多,到底是谁恩将仇报?”小全紧紧跟上,一点空儿也不留给李大怀。
满院的人们借势一口气追问着李大怀,“谁恩将仇报,你说,是谁?是谁?”
李大怀被问得直翻白眼,无力的耷拉下头来,半天才从牙缝里哼哼着,“是俺,是俺李大怀。”
让李大怀认这个账,可是非同小可。其实,他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人常说:光棍不吃眼前亏。真的要是没世道了,身家性命都难保,几颗粮食又算什么。要说世道依旧不乱,就是说上句把庄产一齐交给众人,量他也不敢往李家粮食囤里伸个指头。事到如今,他只好走眼前这条路。要不,你就是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肯承认李家大院是恩将仇报。
二虎子他爹气的拿拐棍“啪啪啪”敲着青石台阶,骂道:“亏你李大怀还张得开嘴,那年时冬腊月,俺就是因为交不上义仓的粮食,你生生把俺们一家赶出了屋,二虎子他娘又气又冻,得了伤寒咽了气。俺咽不下窝囊气,闹扯闹扯,又被抓进大牢打折了腿。要不是乡亲们照应,我们一家子都得去见阎王爷。今要报你李家的是四海冤仇,不是来领你的深情大义,今天就是俺这条老命,非跟你拚了不成!”说着抡起拐棍就打,李大怀一闪,一拐棍正好打在李怀忠脑袋上。
二虎子火气更大,抽空从爹手里夺下拐棍,没头没脑的一阵乱打,“你这个吃人狼,你这个杀人不见血的霸道鬼……”
院子里的人们火气早压不住了,这些天的串连,讲的道理可不是白费的。而且今天人多势众,胆子也壮,一哄而上,掳胳膊挽袖子上去就要打。
安猛赶紧把两个胳膊往起一架,李大怀钻在安猛裆下死也不离,“有话说话,有理说理,李村长既然认了错,改正便是,没有要人命的道理。”
孟有田张开了双臂,今天出口恶气,把义仓抢过来就行了,象安猛所说,打死李大怀确实不合适,留着以后再接着收拾他。
老赵头和王明义也在一旁劝说,这才算将人们安抚下来,否则不把李大怀捶个稀巴烂,也得打他个半死不活。趁着这股气势,人们逼着李大怀就地写字据画押,把历年来拖欠义仓的粮食,如数全部吐出来。
一袋袋粮食从李家后窑院里往外扛,人们欢声笑语,甭提多高兴了。
李大怀的小老婆七里香搬了把太师椅,坐在窗户边,撩开遮玻璃的绸子,“一、二、三、四……”,在记扛出去了多少袋粮食。
李大怀直挺挺的躺在炕上,高高抬起一条腿,呼噔一下,脚后跟把炕一捣,咬咬牙根,揉着脑袋说道:“穷棒子这么欺负老子,有朝一日跌在俺手里,不敲碎你们的骨头,也要活剥你狗儿们几张皮!”
七里香本想说一句“现在准是气数不到”,可她又怕把记的数倒乱,愣了一下没有出声。
李家是明朝起来的富户,千朝万代谁敢动人家一根汗毛,这次大闹义仓,把李大怀闹了个王八蛋大瞪眼。交出义仓不说,还掐住他脖子,吐出三百多石谷子。都说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全村人想前想后,觉得老赵头和王明义讲的那些话倒也入情入理,听得心里舒展。对护村团也是刮目相看,没有他们,土匪还不知道怎么祸害人,李大怀也不会低头认错。
闹完义仓,老赵头、王明义和孟有田把李大怀吐出的粮食按往年账上的数目分发下去一部分,作为乡亲们被克扣的补偿,以及闹义仓的奖励。剩下的一百石依旧放在义仓作为救急之用。从此,义仓的规矩便是对村里人一视同仁,不管你穷还是富,借多少还多少,超过一年只加一成的利息。
作为孤立和打压李大怀的手段,当然不是只闹了义仓便完事儿,孟有田又拿出五十块大洋作为底金,让老赵头和王明义张罗成立互助会的事情。
这个互助会并不是孟有田的首创,老年人可能都记得在文×革中,以及前后不远的时期,大多数职工工资低,勉强度日,每遇临时困难需要用钱时,可由互助会帮助解决。
那时的互助会就是由工会领导的一种群众性自发组织,参加者每月交几元钱,就可以享受到临时困难需要的帮助,但要约定在几个月的工资里扣除。每年年底,上交的钱要如数退还。互助会很得人心,职工几乎人人参加。
如果再向前推到民国时期,个别村庄农民自发组织的“签字会”也是互助会的一种雏形。签字会团结了贫苦农民,贫苦户有困难时通过组织发动全体会员给予帮助,坚持不向地主老财借高利贷。同样,孟有田也想借这种形式,斩断李大怀控制穷人的一个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