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只有三四块不大也不笨重的白云,没有什么风,可柳枝似乎故意地轻摆,象逗弄着四外的绿意。在这清明刚过的chun天,两辆大车,七八个人,沿着大路行了过来。
小姐,前面是土门村,咱们灵儿挑开车帘,张望了一下,回头嗫嚅着提醒道。
柳凤半倚在被褥上,原来还睁着眼睛发呆,听到灵儿的话,把眼睛一闭,侧躺了过去,给了灵儿一个后背。
灵儿轻轻吐了下舌头,低头玩着辫梢,不再敢言语了。
土门村,那里有小孟,灵儿的提醒不可能不激起柳凤心中的涟漪,假装心硬不理,却挡不住内心的波动。既有些恐惧,又有那么点期待。既不想让第一百四十一章 同病相怜孟有田看见自己的样子,可又很想看看久别的孟有田,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瞥。
又自尊,又自卑,不想让孟有田可怜,可又想着扑在他怀里痛哭一场。既然想躲开孟有田,为何又没坚决要求走别的路,难道别人说的理由真的难以反对既矛盾,又苦痛,既软弱,又坚强,柳凤的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不由得紧紧咬住了嘴唇。
小孟知道咱们从这经过吗柳无双虽然顺从了女儿的主意,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他不想让柳凤从此郁郁寡欢,他寄希望于孟有田能够出现,劝阻柳凤。
肖广和沉吟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好说。大哥你也别心急,以后有时间。也有机会,总会让小孟知道的。
希望这小子不是个薄情寡义的家伙。柳无双y沉下脸。他若是敢嫌弃我闺女,我就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这种事情咱们别掺和。肖广和语重心长地劝道:阿凤心里有疙瘩,不是一两句话,一两天能够解开的。我想小孟不是那样的人,你若是逼着他,反倒让他第一百四十一章 同病相怜和阿凤两个人更不痛快。
柳无双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马车,柳凤上了车便一声不响,看也不看外面,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这种状态着实令他担心。
前面出现了一匹孤零零的马,在树下低头啃着刚冒头的绿草。孟有田倚着树,一只袖管空空荡荡,望着越行越近的这一行人马,起身牵着马慢慢走来,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小子是咋啦柳无双使劲揉了揉眼睛,疑惑地说道:本来就瘸了,这胳膊怎么好象
肖广和也皱起眉头,仔细打量。孟有田好象确实更残障了,他跳下了马,紧走了几步,迎了上去。
有田兄弟,你这是肖广和揪住那只空洞洞的衣袖,浑身一震,一连摸了好几遍,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四爷,这有啥。人不是还活着吗俺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呢孟有田的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安慰道:听说你们要从这儿过,俺便来打个招呼,见个面儿。说着,他向肖广和偷偷挤了下眼睛。
肖广和多聪明的人,立刻知道这里面有门道儿,立刻装出沉痛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提高声音说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你去见见阿凤
俺这个样子孟有田装出很为难的样子,然后轻轻跺了跺脚说道:也好,话说清楚,免得以后麻烦。
孟小子,你这胳膊咋弄的柳无双不明就里,大声问道:人就俩胳膊,俩腿儿,你可倒好,坏了一对。
柳大爷,小子能捡条命就不错了。孟有田苦笑道:本来是万万不敢出来丢人现眼的,可又觉得对不住朋友。
肖广和冲着柳无双摇了摇头,招手道:让小孟和阿凤说几句话吧,然后咱们继续赶路。
可是柳无双还有些犹豫,肖广和沉着脸,冲着其他人摆手,牵马向路边走去,众人也只好跟上。
我没什么话和他说,让他走。柳凤在车里听了个只言片语,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大声在车里说道。
孟有田摇了摇头,磨磨蹭蹭地来到车前,赶车的老吴也被肖广和伸手叫走,柳凤再喊得紧,车也动不了。他伸手掀开车帘,斜坐在车上,冲着灵儿扬了扬下巴。小丫头点了点头,跳下车跑了。
阿凤,俺知道不该来见你。孟有田低沉地说道:闹成这个样子,也确实没脸儿再跟你相好了。
柳凤脸冲着车壁,不回头,一声不吭。
以前你不嫌乎俺腿瘸,俺就知足了。孟有田继续沉痛地说道:可现在连胳膊都少了一只,再厚着脸皮缠着你,那可就太让人瞧不起了。
这回柳凤听清楚了,猛然回过头来,她的秀发挡着半边脸,用那只完好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孟有田。
孟有田苦笑了一下,说道:柳老大说得对,人就有俩胳膊,俩腿儿,俺坏了一对。今儿咱俩见了面儿,就说个清楚吧俺不敢耽误你,也不配你,以前的事儿就当没发生,你找别的男人吧
柳凤狐疑地眨了眨眼睛,试探着伸手捏了捏孟有田的空袖管,眼睛瞪大了,又伸手向上摸,直到肩头。没了,胳膊真的没了。
这下死心了吧孟有田脸上露出极难过的神情,说道:俺以后就是个需要人照顾的残废,对,就是个等死的残废。他低下头,用那只完好的手捂住了脸,似乎就要哭出来。
同病相怜是消除距离感的一个妙方。孟有田的惨痛让柳凤刻意的冷淡,着意设置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她想哭,为孟有田,为自己。
别,别伤心,别难过。事情来得太突然,柳凤竟然一下子有些结巴,她万万不想看到孟有田这个样子,不禁伸手摸着他的头发,安慰道:人活着就好,一只胳膊也能吃饭,也能生活
知道你嫌乎俺,说那些假话让俺更难过。孟有田依旧捂着脸,肩膀有些颤动,却顺势把袖子里的辣椒面儿抹了点在眼皮上。
不是,我不嫌乎你。柳凤急着解释道:我,我现在也没资格嫌乎你
嚯,抹多了,孟有田泪如泉涌,眼睛火辣,抬头看柳凤时已经很模糊。
柳凤看见孟有田真哭了,心痛得有些手足无措,忙掏出手帕给孟有田擦抹,心再也硬不起来了。
别心疼俺,你越这样做假,俺越难受。孟有田嘴上说着,身子却往车里挪着你走吧,以后再也别来看俺。找个好男人,腿不瘸,胳膊不残废的,俺,俺
柳凤哭了,蓦地撩开半边头发,对孟有田说道:你看,我都这个样子了,还做什么假当初你为啥要亲我,要抱我,现在又说这些让人寒心的话。
孟有田使劲擦着眼睛,定睛看了看,柳凤的左眼已经干瘪下去,一道斜着的半寸长的伤疤横在原来明亮的大眼的位置上,眼皮在不停地动着,显出她心情的极度激动。孟有田心中一酸,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的脸,眼泪这次是真的下来了。
柳凤偏了偏头,想躲开孟有田的抚摸,但孟有田的手执拗地跟了上来,她垂下头,顺从了。
人为制造的距离,内心设置的冷淡防线,在同情和爱抚下渐渐消散了。孟有田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厌恶,真诚得象一汪清水,柔软得象条撕扯不断的丝带,融化了柳凤心中的冰,缠裹着她。
你在我心中永远是美的。孟有田搂住了柳凤,在她耳旁喃喃低语就象你不嫌乎我是瘸子,不嫌乎我又少了条胳膊。你是美在骨子里,而不是外表。你年轻,你坚强,你善良
热乎乎的呼吸喷在柳凤的脖际耳旁,她想抗拒,又提不起力气,更怕伤了孟有田的心。温言细语象一股股暖流,从耳朵里进入她的身体,让她感到舒服,感到惬意,感到融融chun意正在弥漫全身。
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把委屈都哭净,然后再往下奔,咱俩努力同心地往下奔。孟有田越说越轻,声音象天际传来的梵音,麻醉了柳凤的心,她想听,想从孟有田身上得到她应得的慰籍,她想一动不动地偎在久已期盼的温暖的怀抱里,永远永远。
圈圈涟漪在心中泛起,孟有田的声音是带着魔力,带着幸福的味道,酣醉的味道。不带丝毫含糊,竟是那样幽远而深邃。那份真,那份挚,柳凤曾经关闭的寒冷的内心,生生地荡漾起来,心田开满丰盈芳香的huā朵。她的心房被源源不断注入清新的气息。太多的微妙情愫,妖绕着盛放着呢喃着,丝丝缕缕浸入她的心田,那是一份或浅或淡的美丽和细腻的温存。
从耳际到脸颊,再到嘴唇的滚烫触碰,泪流到了一起,身体粘到了一块。柳凤从身体到心灵,都软成了一块豆腐,只有双臂紧紧环抱着孟有田的脖子,生怕失去那心理的寄托。
神飞天际,意识朦胧,柳凤释放出了心底的,本来要压抑的最真〗实的情感。孟有田也悄悄解开了将胳膊紧紧绑在身上的布条,将柳凤温软的身体紧紧搂抱,一丝缝隙也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