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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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管事天天蹦着脚要离开商队但王天逸直到快到寿州了才堪堪点头。心急如焚的叶管事马上拉着少爷就走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洪筱寒竟然有些不乐意离去的样子把叶管事弄了个又羞又急又尴尬好容易才把少爷推上了马。

在离去的当口叶管事旋过马头倒竖马鞭冲恭送他们的王天逸和丁玉展一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丁少爷和这位曾先生我们终有再会的一天

虽然是对着两人说的但叶管事的眼睛却只狠狠的剐着王天逸话是客气但用一股气急败坏的口气说出来就有点威胁的味道了。

这种江湖暗示王天逸怎么人看不出来不过他的眼珠在叶管事脸上转了几转后却面露了一个狡狯的微笑接着拱手还礼。

目送洪家主仆快马驶离商队丁玉展转头冲和他并肩骑马前行的王天逸问道:你小子几年不见老道了许多啊。

怎么个说法王天逸反问道。

你竟然能想到饥民这层我倒大意了。丁玉展说到这里扫了路边一眼接着悲凉的叹了口气。

他们从小镇启程不久王天逸就指挥手下和脚夫把装粮食的布袋做了一些伪装在上面用黑漆刷上圭土二字又买了一些真的圭土摆在队尾的车上还故意戳破了一个小口让圭土在他们的车队后面拉出一条黑色的土线。原来越近寿州。灾荒越重王天逸怕被沿途饥民哄抢粮食故而伪装货物。

王天逸顺着丁玉展地目光扫了扫路边那具趴在泥里的白森森马骨。已经知道丁玉展的悲凉因何而他安慰道:年景总是有好有坏这老天爷的事你能尽心已经善莫大了何必再伤感。

唉丁玉展低下了头喃喃地说道:我这些粮食本就是募集赈济灾民的但只恨杯水车薪不能让世人都填饱肚子看着他们我

听这样的话。王天逸也是垂下了眼帘微微的叹了口气他伸出手去轻轻拍着这位少侠的背。

他被丁玉展的悲哀部的脑袋一片空白但对于王天逸这只是刹那间的事。马上他睁开了眼笑了起来轻拍的手也变成了大力的重拍:哈哈这是我认识地大侠丁少爷吗还记得济南的时候吗。你和唐博穷的要饭那个时候也没见你苦脸啊现在你名气更响亮了应该天天笑得合不拢嘴才对怎地反而有了愁容

丁玉展被这善意的玩笑逗得一笑但旋即又叹了口气:兄弟。不瞒你说当年我委实不知道年纪越大越不自在我真希望什么都不知道才好知道了就无法忘掉了

那是因为你志向太大吧王天逸说道:一统江湖都比做个大侠来得容易

丁玉展苦笑道:兄弟我现在哪里敢奢望做什么大侠只能做几件大侠做的事就不错了。

哈哈。天不怕地不怕地丁三也服软咯王天逸笑了起来还装了个鬼脸。

丁玉展笑着摇头道:不服不行啊。一个人和天地红尘江湖比起来算个屁呢

那你还做

做力所能及的吧。丁玉展脸上的笑容收去了如潮退石出一般露出了脸上坚毅地曲线。

嘴里轻飘飘的说脸上却刚毅之极丁玉展的脸好像突地有道强光一般把正盯着他看的王天逸撞的身体一斜手一歪马头跟着撇了开去并排而行地两匹马在这轻飘飘的话语后分开了一个叉。

王天逸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破碎了这是什么他王天逸并不清楚他知道的只是这些东西并不是他生来就有的。

这无声的破碎让王天逸心里起了混乱。

能得到冰将绰号地人必然是如冰般坚毅冷静。

这样的战将他的心在面对任何情况时都应该是古井不波丝毫不乱的:在面对刀光剑影冲锋时绝不会混乱;在掩护撤离直挡追兵时绝不会混乱在手起剑落斩杀任何人时也绝不会混乱。

但他此刻混乱了就好像黑暗中嗜血的蝙蝠被阳光照到一样不仅让它目眩更让它混乱。

看着丁玉展这个傻子少爷混乱的王天逸居然有了自惭形秽和胆怯的感觉所以他并没有再控马靠近丁玉展。

于是两匹马中间闪了很大的距离马蹄踏出的黄土弥散在两匹马之间好像那里涌起了一条波涛滚滚的河而王天逸和丁玉展就这样隔着这条缥缈的河并头前行。

兄弟你的志向呢丁玉展扭头朝离得远远的王天逸大声的问道:这三年来可有什么变化

听到丁玉展最后那句话王天逸鼻腔里陡地又充满了一股血腥气呛的他五官好像畏惧那硬挺的鼻子一般都朝外挪了开去谈笑自若的表情看起来突然变成了一副惊骇的样子慌乱的他不自觉的伸手入怀去掏蒙面巾。

从进暗组那日起王天逸就喜欢上了蒙面巾。

与其说喜欢蒙面的黑色丝巾倒不如说他喜欢不被看见的感觉:这小小的蒙面巾好像在你和外面之间筑上了一道高墙而你躲在这道墙后面就像进了家关上门一样可以做一切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可以面目扭曲的和对方拼杀那个时候你额头上的青筋在霍霍的跳好像随时会崩裂一般你的牙在激烈地残酷摩擦。牙床撑的腮都僵硬的疼你知道此刻你一定面目狰狞如同野兽但无妨你躲在面罩后面。谁都不会看见你这表情从而联想到咆哮可怖的野兽;

你可以肆无忌惮狞笑着杀死跪在你面前求饶的敌人不管是困兽犹斗的高手还是被杀得魂飞魄散的可怜虫甚至是被卷进来而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因为你知道他们看不见你的脸你就如裹在黑暗里的魔鬼不用因为你和他们长着同样的人脸而有更多的负担;

这样的蒙面巾就如一张和黑暗订下的契约那满手地血腥满耳的哀鸣满眼的痛苦满身的罪恶不妨都寄存在那薄薄地黑色蒙面巾里当你摘下它的时候。你就好像从魔和鬼变回了人起码在铜镜里看起来是个人的模样。

所以无论是戴上还是摘下王天逸都会感到一阵舒服:戴上是可以化身为鬼把身为人地一面用黑巾蒙上;摘下则好像变回人。把那些罪与血折成薄薄的方折放进怀里。

他当然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但有些时候人都爱息欺骗自己。他们喜欢这样做或者不得不这样做王天逸很快就不可抑止的染上了洁癖他心理当然清楚这不过是看起来干净罢了。

究竟他是鬼还是鬼是他。他不知道他不想这个原来是不敢想后来成了习惯变成了不去想不愿想。因为他注定要化身为鬼。

这是因为他早就死了这条命已经交给别人了。

王天逸掏了个空怀里没有那保住他为人一面的蒙面巾。

就算有也不能戴。王天逸猛可里现了自己的失态他慌乱地把手从怀里抽了出来有些尴尬的把头别向了另外的方向顿了好一会才说道:没志向。混一天算一天。

唉好人没好报啊。看来兄弟你受苦太多了。丁玉展打量着王天逸看到那破旧的靴子那灰蒙蒙的武士服还有那看起来有些痛苦地表情他又叹了口气: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就不阻挡唐博招揽你了那小子一家人对手下还可以。不行跟着我也成啊不过就不能做兄弟了

呵听了这话王天逸从胸口蹦出一声笑来:如果可以回到从前我可不是你那样想的。

哦丁玉展一愣问道:那你想如何办

王天逸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远方慢慢的从腰里抽出一把剑来牢牢的握在手里对着虚空缓缓而绝望的挥动着:我不会苦练武艺我要安安心心的做个戊组的废物然后我要当个快乐的护院农夫脚夫也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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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硬的马蹄疯狂敲击着地面坷垃被踏碎爆出一团团的土尘仿佛两匹马后开了一路黄色的尘花。

马上的叶管事咬牙切齿身下的马仿佛成了他的仇人马鞭雨点般狠狠落在已经被抽打得通红的马臀上马如此之快以致于会武功的少爷都被拉在了他身后。

老叶洪筱寒不得不用力的抽打着马他冲前面大声叫道:老叶你慢点你要到哪里去

少爷红了眼睛的叶管事扭过头来答道: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说罢在寒风里扭过头毫不留情的继续抽打马匹嘴里狠狠的低声骂道:姓曾的

管事恼的咬牙切齿少爷却满腹狐疑因为前面领路的叶管事没有驰往寿州方向而是直冲一个大镇而去。

这个镇离寿州很近而且洪筱寒倒也知道这个镇子因为他老爹虽然捂着十几个仓库的粮食囤积居奇却也肯掏出一点点粮食施舍穷人而且这些施舍的地点全放在寿州周围几个大点的镇子父亲的这种举动让刚学做生意的洪筱寒很奇怪他觉得既然已经狠下去支不顾灾民死活的去囤积了那么多粮食何必又要施舍难道就是为了博取一点名声或者让自己良心上好过一点

他问过父亲而且不止一次可每次洪宜善总高深莫测笑笑。然后说:儿啊再好好想想。

看着前面纵马飞奔的叶管事洪筱寒隐约的感到这久思不得其解地谜团就要揭开了。

还没进镇子刚到镇郊就看见了灾民:荒凉的黄土地上搭满了污秽简陋的窝棚。一群群瘦的皮包骨头地人或趴在地上或如行尸走肉一般在阳光下蹒跚行走人人两眼无神浑身肮脏不堪有气无力的竟如一群群的僵尸在蠕动。

这里就是生与死的黄泉之门因为粮价已经高的和绸缎等价了穷人哪怕卖掉儿女也买不了几粒粮食而粮食日少街少卖儿鬻女的却越来越多于是粮益贵人却日贱

到了现在。卖掉儿女的目的已经从救全家变成了救卖掉的儿女也许那些卖掉的骨肉还能在新主人那里不至饿死。

但周围百里之内只有这里还有施粥可以影响整个寿州地区粮食供应的洪宜善把那巨大地手开了一丝小缝让手里面的金沙落了一点到这里。顷刻间就变成了一条系住无数人生死的细细的线尽管掺了泥沙地粥稀的可以当镜子就算一天能挤上三次。你肯定还是会慢慢饿死但人生来就是要吃的这混浊地汤水里就代表着命啊于是饥饿的穷人拖家带口的朝这里汇集了过来把这里变成了一座最靠近鬼域的镇子。

因为到处都是人。洪筱寒主仆不得不放慢了马才进入了镇子里面的情景不比外边情景差街上不时就可以看到青的尸体那是晚上饥寒交迫下倒毙的人只要你倒下。衣服马上就会被一抢而空饥饿中的人残忍的已和妖魅无异。

一进镇子洪筱寒已经用袖子掩住了鼻子因为风里飘着难以忍受地臭味和馊味这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他所难以忍受的而叶管事却恍如不见一路上红着脸大声的找人这是因为他经常来这里已经习惯了这死亡边缘的味道了。

看到叶管事来了很多人好像鬼一样从四面八方跑了出来围拢了叶管事这些人虽然一样又破又脏但看起来是和那些有气无力的灾民绝对不同他们都是青年人和壮年人脸上也还有一些红晕看起来饥饿离他们并不是太近不过这些人都诚惶诚恐的抬着脸看着叶管事小心的躬着腰好像太监回答皇帝的问话一般。

你们头呢叶管事下了马叉着腰大声的问道。

只一会功夫就跑过来一个满头大汗的汉子围住叶管事主仆二人的人群马人给那人闪开了一条路洪筱寒看了过去只见那人看起来很不一般虽然他的穿着搁在别的地方看不过是个寻常农夫但放在这地有饿殍的灾民云集之地就很扎眼了他穿的干净气色好的很腰粗臂壮健步如飞整个人显得很有精神在街上一走就好像饿鬼地狱里走来一个活人好像一个君王一般显眼

叶先生您今个来看看施粥情况这君王见了叶管事之后腰马上软的和面条一样慌不迭的鞠躬脸看住地面之后才敢说话。

看你个屁被王天逸吓得惨不堪言的叶管事此刻却如天下第一高手一般激愤他捋起袖子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腕一把揪着这壮汉的髻就把他的头抬了起来啪啪就是两计耳光接着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王八蛋怎么这么久才来睡老婆吗混蛋

在骨瘦如柴的叶管事面前那壮汉却温顺的如一只绵羊躬着身连一动也不敢动。

竖起你的狗耳朵听好了叶管事骂够了喘着气说道:有一队奸商要前往寿州运的是粮食你带上你的灾民把他们给我抢了

那壮汉愣了片刻马上叫道:好我们马上去说完转头就招呼身边那些青壮年转头之际脸上虽然还留着叶管事的掌印但面对自己那些手下全然没了奴颜瞋目大吼中却带了君王般的威严:抄家伙抢了他狗娘养的奸商

慢着叶管事一把拉住了他:奸商里面有几个高手你这点吃饱饭地人不够。

叶管事一话壮汉马上如小狗倚人一般靠在了瘦瘦的叶管事胸前:叶管事。您说怎么办

吱吱叶管事满嘴的牙齿都在狠狠的互相擦动着说出地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今天老子就做回大善事让他们都吃顿饱的粮食这次我不要了你去宣告所有饥民。告诉他们有队卖粮食的奸商要经过附近谁抢到就算谁的

是壮汉恭恭敬敬的回答接着不知道从那里接过一只梭标领着十几个手拿锄头木棍的手下向镇中心杀气腾腾的跑了开去。

不久之后锣声就敲响了:都醒醒都过来都他妈过来陈大哥有件喜事要告诉大家过来有饱饭吃了

洪筱寒还没动弹就听见饱饭二字一出整个镇子好像都蠕动了起来人汇成了一道道洪流轰轰的朝镇子中心涌了过去原来还是扶着墙慢慢走后来人多。一个人开始跑其他人都跟着跑了起来生怕被别人抢到了自己前头吃这饱饭

站立不动的洪筱寒主仆被汹涌人群地挤了几下这帮天杀的贱骨头叶管事的衣服被一个肮脏的人蹭了一下他慌不迭地用手擦那地方。

老叶。那人是谁你这是想干什么洪筱寒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管事马上恭敬的解释道:少爷那人是此地流民的头子。

家里地仆人派来的

不是就是流民里自己生出来的。嘿嘿。

那怎么就听你的洪筱寒还是不解:我还以为是家里派来的呢。

叶管事得意地笑了起来:少爷你想啊这么点粮食给这么多流民塞牙缝都不够谁都可能饿死。谁想死谁都不想死那家伙是流民的头子我们看他有威望。就让他帮着我们放粮您没看见其他人都快饿死了而他和他手下都吃得饱饱的这不是我们的恩典所以他能不听我们地吗他们也有用平常可以帮我们来约束这些贱骨头不要乱。现在更是有大用处

我让他领着这上千号人去抢了那姓曾的这就是大用场也是我们在寿州周遭要道附近施粥的目的叶管事提到曾一净就咬牙切齿起来接着看少爷有些意外解释道:我听少爷问过老爷几次现在我给少爷解了这谜谈到这里我真是佩服老爷啊老爷太精明了小人我服的五体投地啊。

什么

少爷您想我们洪家是掮客帮派手里高手不多要封住粮食运输囤积居奇大财委实不易我们聪明了要道上的土匪山贼来帮我们做到这一点但有的商人可能用强大的武力为后盾把粮食运进这块区域来那怎么办

老爷的做法是用饥民对抗粮商呵呵看起来好像是匪夷所思粮商来得越多粮价越低饥民过得越好但老爷硬是把这道理掉了个

有了流民头子这些人就完全不同了他们可以把流民指挥起来而且他们听我们的这就是说这么多流民也听我们的只要有粮商我们扛不住了我们就让流民出去抢了他们杀了他们你想啊古时候造反怎么造的就是活不下去揭竿而起啊这样的流民知道自己反正也是饿死他们不怕死连军队都打不过他们粮商又怎么能是视死如归的活死人的对手更绝的是他们痛恨粮商粮商落在他们手里没有有好下场的这样一来靠着灾民我们有能力阻住那些该死的粮商吓也能吓住他们

所以我才说老爷厉害他故意在寿州的要道周围布施一点霉的粮食让饥民从四面八方聚集在寿州周围这样饥民反而组成了一道粮食防线

为何寿州周围都是我们的饥民因为粮食价格太高他们买不起只能到有吃的寿州周围来粮食为何价格越来越高因为粮食运不进来粮食为何运不进来因为寿州周围都是我们饥民而我们洪家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坐在粮仓上数钱了我们可得要多谢谢这群活死人啊哈哈。

叶管事一番话让洪筱寒听得目瞪口呆这主意实在厉害。

但顿了一会洪筱寒开口说道:老叶能不能让丁大哥和曾大哥的过去他们人都不错

叶管事兴高采烈的说了一通原本就打算让少爷回家在老爷面前给自己表功哪料想却换来少爷这句话他的脸唰的绿了一把抱住了洪筱寒的胳膊睁大了眼睛对着自己的主子叫道:少爷这可是生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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