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母亲我一直没有太多的记忆,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那些老照片,当别人问我的时候我会平静地说一声:“我母亲应该很漂亮。”
仅此而已,如同在说一个陌生人。
却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回来,会再想起我。
“你要带走山儿?”
父亲神色有些变化,仿佛不悦。
“是的,山儿与其和你过发展空间并不大,如果他跟我去香港,以我如今的财力和人脉一定能让山儿过上好日子。我们都希望儿子能够当个人上人,我能让他开好车,住虎豹别墅,这些是你给不了他的。”
我不喜欢她说话的态度,讨厌她居高临下地对我父亲发号施令的样子。父亲握着茶杯一言不发,我放下背包,拿着装着一千块钱的信封走了出去。
“爸,这次活儿干的不错,赚了点钱,孝敬你的。”
说完我将装着一千块的信封放在了父亲面前,他的眼睛里微微有些闪烁,摇摇头说:“我不缺钱,你自己拿着这钱置办点吃的穿的。”
“不用,我那里还有,我和胖子找到了条财路以后肯定能赚大钱。咱们家的生活能过好的……”
说完我转过头看着她和坐在旁边西装革履的姜律师笑了笑说:“我对香港不太熟,也不爱去那里,毕竟还没回归。街坊们说可能香港回归不了了,如果那里一直都是英国的地方,那我不爱去。我看也没必要谈,我和我爸在这里过的挺好。”
下了逐客令,我已经说的很客气,母亲站起来,望着我眼睛里有某些渴望,但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道:“希望你们能好好考虑,山儿,我今天在浦江饭店订了一桌,到时候有不少我在上海的朋友也会参加,好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希望你能来参加,即便你最终不愿意和我走,但至少可以陪我吃顿饭,好让我弥补下这些年对你的亏欠。”
说完之后她提着手提包和姜律师离开了我家,回过头看着她穿过狭窄的过道,时髦的长裙和遍布灰尘的墙壁形成鲜明的对比,格格不入。我没来由地想,很多年前她离开的时候一定也想过,有一天能这般风光的荣归故里吧。
关上门,我挽起袖子说:“爸,我晚上想吃饺子,咱们包饺子吧。一会儿我出去买点肉,家里有面粉的吧。我再搞几瓶酒,我也赚钱了,就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说完我揣着菜篮子往外走,却听见身后父亲喊道:“晚上,你还是你妈那里吧。”
我停下脚步,回头狐疑地望着他,摇摇头说:“不去,我也没打算去香港,上海呆着挺好。”
“你妈说的没错。”父亲点了根烟,继续开口道,“你跟着她能过上好日子,而且就算你真的不打算去香港,那也应该陪她吃顿饭。无论当初她怎么对我,但她始终都是你妈,怀胎十月生下你,她不欠你的。”
浦江饭店是当时上海数得上名的馆子,纵然吃过大江南北名店的胖子都经常夸赞浦江饭店的档次高。门口有上海最早的停车场之一,门童每天光小费就能赚上十几块,传说这里面一道菜就要上百。经常有高层干部用餐,也经常被用来招待外宾。
我从公交车上走下来,穿着那件有些破破烂烂的夹克衫,脚上踩着一双回力牌的球鞋,牛仔裤和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像我这般打扮如果在街边喝碗豆浆或许才合适,但要进这么高档的饭店怕是连门都跨不进去。
站在马路对面,看见一辆辆轿车停在路边,那些穿着光鲜的男人女人走下车,踏着霓虹灯走进十里洋场,不由得笑了。上海始终是上海,解放前这里是不夜城,解放后它依然是。
这里可以成就人生,也可以埋葬梦想。
“先生,我们谢绝非正装人士入场。”
刚走到门口的我就被穿着红色制服的门童给拦了下来。
“我没有正装,是来参加宴席的。”
我平静地开口说道。
却听见旁边经过的一些人发出低沉的笑声,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对不起,我们饭店有规定,不穿正装不能入场,如果您是来赴宴的话,可以先到旁边的几家西装店购买一套西服后再进来。很抱歉,这是规定。”
门童带着淡淡的嘲笑说道,我一直以为这种规定都是开玩笑的,今天算是开了眼界,颇有几分走进大观园里刘姥姥的感觉。
他们看我如同看猴子,我瞅他们不过只是套着好看衣服的企鹅。
“那看来今天是吃不了饭了。”
我转过身,正要离开,后面却传来了说话声:“巴小山等一等!”
奇怪地回头,怎么会有人叫我名字。却看见姜山站在门口,笑着对我说道:“我还想派人去接你,没想到你自己来了。快进来,你母亲的局已经开始了。”
他走出来搀着我的手臂,我急忙说:“我可没有正装……”
“不要紧,这里谁有钱谁就说了算。”
说话间他将一张十块钱塞入了门童的怀里,刚刚还一脸义正言辞的门童登时没了言语,微笑地为我们拉开门,目送着我们走进饭店内。
浦江饭店上下有四层,不算高,建筑风格是欧式的这符合当时最初建造的年代特征。有电梯和楼梯,前台服务员都精通中英文,地面上的大理石光滑地仿佛可以照出我的脸来。
“我们在白鹭厅,今天你既然来了我作为外人还是想说一句。你母亲这些年也不容易,靠打拼才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今天来的有很多都是对其事业有帮助的大人物,希望你能给你母亲几分薄面……”
姜山低声说道,我会意地点了点头,其实不怎么恨她更没必要拆她的台。我不是那些满脸青春叛逆的少年,不会一边叫嚣着你从来没照顾过我,我不需要你。一边却伸手问她要钱。
我就是我,她就是她,除了基因和血缘上的关系,我俩没有太多牵扯。
白鹭厅前站着几个穿燕尾服的服务生,我还是头一遭见到燕尾服,觉得有些好笑,大男人非要给自己弄两条尾巴出来。
大厅内来了不少人,一个巨大的圆桌,这些人里我不是每个都认识,但有几个在新闻和报纸上看到过。母亲见到我立刻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走过来,大家目光也跟着落到了我身上。
“这位是?”
有人问道。
“这是我儿子,叫巴小山,一直在上海生活。山儿,来,坐妈妈身边。”
一下子面对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不太适应,局促地点点头跟着母亲坐了下来。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这些眼神里大多友善,也有一些看见我的穿着后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山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容和公司的郑伯伯,这位是商会的杨女士,你该叫阿姨。这位是工会的……”
母亲一个个为我介绍,我如同木偶般微笑,机械地点头打招呼。宴席进行到一半,母亲举着酒杯像是花蝴蝶一般敬酒,我听见身边人谈论的都是我不了解的话题,商业,房产,竞标,经济。仿佛置身于这一切之外,我即便坐在这里也无法融入这个饭局中。
不免无聊,身边的姜山靠过来说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感觉这样的生活,我不太适应。”
我勉强笑了笑说道。
“很正常,习惯习惯就好。抽烟吗?走,陪我出去抽一根。”
姜山应该是好意,拉着我走出了饭厅,走到了外面的沙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