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若馨睁开眼睛,发现小四儿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她的被窝里。像是极其畏寒一般,身子与她贴得紧紧,柔软修长的四肢也沿承了儿时的习惯像包茧子一般将她牢牢缠住。
可爱秀气的面庞近在咫尺,长而浓密的羽睫轻轻覆在了眼下,长眉舒展,像是极其开心的模样。淡淡粉色的薄唇微微张着,轻吐着气息,吹弹可破的肌肤白里透红,面颊微鼓,像是刚出炉白嫩的小馒头。
若馨轻轻笑出声来,不管过去了多少年,她的小师弟,永远都还保持着孩提时候的睡姿,着实可爱。
看他睡得如此酣畅,若馨便也没有叫醒他,轻轻地移开他的手脚,想抽身爬起。岂知,才刚动了动,沉睡的小四儿便也有了动静,眼睑掀了掀,慢慢地睁开。
第一眼,便看到了一脸带笑望着他的若馨,尚思有些迷茫地揉了揉眼睛,犹带睡意的唤了声“阿离姐姐,”然后也不自觉地咧嘴露出可爱的笑容。
甫睡清,尚思的意识似还有些迷茫,等到他那双像水浸过一般的琉璃黑眸渐渐清明,他才像是发现了自己夸张的姿势,“啊”的叫出一声,然后表情害羞地放下手脚。
小馒头的脸颊带着羞赧的红晕,他悄悄抬眼,乌黑的大眼睛水汪汪澄澈澈,细声道:“阿离姐姐,这里夜间好冷,四儿也不知道怎么就钻到阿离姐姐的被里来了。”
若馨一边坐起身,一边点了点他秀挺的鼻梁,笑道:“是阿离姐姐也就罢了,若在他处,你这样抱了别的姑娘,就要对她负责了。”
“四儿才不会抱其他姑娘。”尚思轻声喃喃。微微嘟唇,他看着若馨,好委屈的模样,“可是真的好冷,阿离姐姐,晚上四儿还能来和你一起睡么?”
看着尚思好生无辜让人怜惜的模样,本就十分宠溺他的若馨如何能招架,揉揉他睡得有些散乱的柔软长发,轻笑道:“好吧,小四儿愿意睡多久便睡多久吧。等天稍暖些了再说。”
尚思眼中异彩流光,他坐起身,又伸手抱住若馨的细腰,睡觉时只着中衣的身子温温软软,他侧着头,面颊在若馨的颈项间蹭啊蹭,“四儿最喜欢阿离姐姐了。”
又是孩子气的口吻,若馨宠溺地伸手抚着他的背。
埋在若馨颈项间的可爱脸蛋笑得正欢。
屋外落叶飘零,如今尚属秋时,还有漫长的冬季,过了冬日还有余寒碜人的春季。
......
这之后的日子,小四儿便天天跟在她身后,与她形影不离。只是他见到了旁人多少还是有些害羞,没怎么出声,只管低头跟在她的身后,拉着她的衣角。
当若馨去学堂为村里的孩子授课时,尚思便也跟了去,搬了椅子坐在了学堂的角落,无论若馨走到哪,那一双黑澄净澈带着欢喜的眸子便也跟到哪。
村中村民染疾来请若馨医治,尚思便在一旁为她写方子捉药。
说来,若馨帮那些村民医治皆是无偿,那本是祭司份内之事。而在村中为孩子授课是她自愿,也并无报酬。她不想同过去的祭司一般由村民供奉,吃着他们供奉的食粮,穿着他们供奉的衣裳,用着他们劳作得来的银两。
因此,她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皆是自劳自得,去山间采药,再到万春县的医馆换回银两。
因她采的药都是医馆中少见难寻的药材,所以虽然寻药稍微辛苦了些,但换来的银两倒也颇多。
自从尚思来到白家村,若馨和白容胭脂上山采药的时候,他便也背上竹篓一同前去。若馨的医术是师父传授,尚思则是由她所教,从认草药到学针灸,皆是她细心教导。只是自她下山后,尚思的学医之路便也中断,然即便如此,他的医术虽比不过若馨,却也超过一般的大夫许多。
尚思的身子骨不适宜习武,因此山上数年相处,若馨也没有教过他功夫。
去采药,翻山越岭。尚思的脚程比不过皆习过武的若馨三人,走了一段路后,便气喘吁吁浑身大汗,走路一拐一拐,只是他一声累也没喊过,依旧面带笑容跟随着。若馨发现不对劲,让他坐在路边,揭了他的靴袜,才发现他的脚底已经磨出了血泡,血迹斑斑。若馨心疼不已,采了止血消炎的草药帮他包了脚,想让胭脂陪他先回去。尚思却摇头,很坚持地要留下,若馨知道他的脾气,便也没有再多劝,只是再行时便很体贴地放慢了速度。好在尚思认草药颇有一番功夫,虽然速度慢了下来,四人采药所得倒比过去还多了不少。
......
自上回替白清音去万春县用绣品换了银两后,若馨就再未见过她。而那日祭祀,清音竟也未露面,若馨心中颇有些怪异。
因此这些日子,若馨日常无事便会去白清音极其偏僻的住处数次,却总是未见到她的身影。
这日采药归来,若馨回到白家村,又特意拐到白清音家中。
这次她倒是在家,只是若馨还未进门便听到清音有些压抑的低咳,同时也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门扉半掩,若馨直接推门而入,正看到清音捂着胸口有些吃力走回床榻,一边走一边低低地咳嗽着。若馨看向木桌,上面是一个留有药渣的空碗。
闻了着空气中余留的药味,分辨出是些疏肝理气的中药。
“清音。”若馨将白容猎来的野味放到她的厨房后,便走向床榻。
清音回头,见到若馨倒也不吃惊,如今白家村中还愿意来找她的人,也只有若馨了。她坐回床榻,盖上被褥,对若馨微微一笑,“若馨,你来啦。”
若馨点点头,坐在她的床头,微微蹙眉看着她憔悴了许多的病容,“这几日都不见你,去了哪?生病了为什么还到处走动。”
语调微有些责备,却是包含着关心,清音淡笑,“这些日子心中有些烦闷,出门随便走走罢了,你不用担心。”
心中烦闷?
清音平日里与白家村的其他村民从无往来,也生不出什么事端,她性子淡静,与她相交这些年,若馨倒也从未见她动过气。如今,又有什么事会使她感到烦闷。
脑中晃过一个人的面孔——素月。
前些日子忙着村中祭祀之事,后来又去为风华解毒,倒是未将素月的事处理了。
清音此番,会是知晓了素月和白井初回来的事情么?
只是她几乎不出白家村,而茹雪也被她警告了不许在清音面前提及此事。
若馨仔细观察着清音,见她面上表情自然,和平日倒也无差,那么......
“咳咳......”耳畔边又传来清音压抑的咳嗽。
若馨蹙眉,正要为清音把脉,清音枯瘦的五指轻轻握住了若馨的手,摇头道:“我没事的。咳......你不要再为我的事劳神费心了。对这村子,我已无所念,也不求多活多少日子,这一生我唯一欣慰的就是认识你。有你这样的朋友,偶而来见一见我,我心足矣。你的身子也不好,别再操心我了。”视线移到了站在外头静静等候的白容和不停将目光望进来的若馨小师弟身上,清音轻轻拍着若馨的手,虽是憔悴却依旧清丽的脸上微微有些恍惝,语意深沉地说道,“若馨,幸福很短暂,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不再属于你了。相爱不易,相守更难,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能抓牢的就抓牢吧,别想太多了。你身边有值得你相守的人,我只希望我没能得到的幸福你能得到。”
清音的话,说得很是伤感。若馨低下头,看着与自己交握,瘦得如皮包骨一般的手,上面青紫的血管根根突起,清晰可见。
她也想告诉清音,她一生几无什么朋友,清音却是难得的一个,既为她的朋友,她无论如何都会帮她,帮她努力寻回曾经失去的幸福。
......
次日,又至若馨为风华针灸驱毒的日子。
为风华驱毒需要的药物中有几味必须是清晨所采,因此在清晨未明之时,若馨便又早早起身,小心地没有吵醒小四儿,取了竹篓便去山谷采药捉蛇。
时已深秋,许多蛇都开始准备冬眠,因此必须在这段时间多捉上一些。
一切都算顺利,却在若馨准备捉今日的最后一条白花蛇时,手腕处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蛇触到她的血立时毙命,若馨看着手腕上两个带着血迹、深深的蛇牙印,还有隐约散发的蛇毒腥臭,眉头微微皱起,便到一旁的河边去清洗。
洗到一半,她的眼前一阵黑,身子一晃,整个人几乎要摔进河中。
若馨一惊,忙伸手后撑,坐回草地。
手腕被蛇咬到的伤口如被火烧灼痛,头有些晕眩,呼吸困难。
这是轻微中毒的迹象,却是若馨从未有过的。她体内血液特殊,白花蛇的毒液在外人看来的属于大毒,然对她本是不起作用的。如今却为何出了异状?
是那日祭祀失败,御鬼不成,反遭反噬了么?
族上从未有过关于祭祀失败的记载,因此也从未有祭司真正体会过遭反噬是什么情形。
“阿离姐姐。”
不远处一声呼唤传来,若馨忍住晕眩之感侧头望去,看到了小四儿正扒开树丛向她走来,身后跟着的正是白容。
若馨笑笑,突然一股热液涌上咽喉,虽然味觉已无,若馨却知道那是什么。
若馨怔住。
白氏祭司,若出现呕血之症,便意味着已力竭神衰。
这是......将死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