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的意思表现的很明确,无论皇后承认不承认,他的处理意见就是一个字“废”!
废后容易不容易?让谁说都不会说出容易两个字来。现代的夫妻离婚,只要有一方不同意你也没法顺顺当当的离成。更何况皇后不光是皇帝一个人的老婆,她还是国母,又代表着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顺治上一次要废掉我这个皇后身份的时候,我没赶上,不知道他是怎么折腾的。不过我换药的时候,腿上长长的擦伤涂着深色药膏,看起来非常狰狞,他的表情很阴郁,同时,估计他废后的决心也更强烈了。
审了一天,织造监——也就是做马鞍子的,绣马帔的,十来个人里面有一个自尽的,一个受刑不过死掉的。马监那里情形还好些,没一个死的。那些被隔离起来审查的侍卫们,大概待遇还算好一点,虽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总比这些象蝼蚁一样的太监和杂役们稍微好一些。
这件事只会牵连的越来越大。
左臂绑的很结实,这时候的太医们也很懂得骨伤得固定包住等待康复。顺治轻轻摸了一下,那种小心翼翼的劲头儿,象是怕气吹大了就会惊起了浮灰一样。
我觉得他真是……
象只笨拙的大狗。
就象一开始对他的观感一样,他一直都在成长改变,只是,他的速度很慢,跟不上我的要求。
成为母亲的我,一瞬间从看热闹的少女心态,变成了踏踏实实的,一个母亲的心理。但是这个人,他的目标却更复杂得多,他的第一目标,应该是要做一个成功的皇帝,其次才是一个男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
他有太多女人,太多孩子,太多要做的事情,要考虑的顾忌……
我能占的位置,其实不大。
也许他愿意张开更大的空间来容纳,但是……
我一直拒绝再走进去。
我用我的道德标准要求他,他不理解,也不服气。所以他一直在强调,他和景福宫一开始是因为怜悯,后来则是因为要和我赌气。而且就在赌气的那段时间,他也没有将自己的承诺付诸实践,他一直也没有按照他答应乌云珠的,让她再怀上一个孩子。
他前几次说的时候,我都当没听到,后几次再听的时候,一边听一边腹诽,不是你没有给,是没来得及给吧?乌云珠早早的坏了事,现在大概在宫里哪个发霉的角落里等着终老病死。
他把脸贴在我的手背上,松驰下来的背一点也没有平时那种皇帝的气势了。
很累了吧?
总遇到这种事,我也觉得很累。
但是这是权力和风光的代价,站在比别人高的地方,就得承担的比别人多。
开了废后的口,以后的麻烦,还多着呢。
我轻轻摸着他光滑的头发,还有那根我一直觉得滑稽的辫子。
我对他的要求太高也太多了吧?所以在发现我得到的不完美不完全的时候,变得那样彻底的失望和愤怒。
他和我受的教育不一样,对他来说,能给我的已经是最多。
而我却觉得远远不够。
这是我们的根本矛盾,我们的观念不一样。
我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包容让步,他认为给我的已经足够关爱荣宠。
我认为我们应该忠于自己的爱情和爱人。我骨子里根本还是希望一夫一妻制可以在我和他这里实现。
他认为他能给我的已经都给了我,而我想要的实在是太霸道太不可理喻。他从小就受一夫多妻制的教育,他就生在这个环境下,而且他还是皇帝。
我不想失去,也不敢付出。
他想要的太多,然而他给出的却太少。
至少,他无言的温存,比任何言语都让我觉得这一刻,很安心。
尽管不知道下一刻,又会有什么风雨和暗算。
但是这一刻,我知道我和他都是真心真意的依偎在一起。
大张旗鼓来围猎,但是除了第一天,皇帝就彻底的心不在焉了。随扈而来的亲贵们也没个傻子,都知道皇帝的后院起火,个顶个的识趣懂得夹起尾巴做人。
“去吧。”我一只手替他结上扣子:“别跑远就是了。”
他捏着我手指头,一副留恋着,不想走又放心不下的表情。
“去吧,我没事儿。你走了,我就睡一会儿觉,等你回来了,我再起来。”
他笑:“懒得你吧。”
我也笑了:“这会儿不懒什么时候懒呢?回去了可没有这种一睡一整天不用起身的好时光。”
他再恋恋不舍还是走了,虽然一步三回头。
我这边刚坐下,打算一下今天做些什么事儿。结果什么还都没打算出来呢,小术子又一溜烟儿的跑回来跟我说,皇上让我哪儿别去什么也别干,就在床上养着,今天外头风大,别受了寒伤好得更慢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混熟了也了解我的脾气,小术子说起话来有种自己人式的熟稔。把皇帝的话传达完毕自己又添上:“皇上都上了马了,又让我师傅一溜小跑回来传说话呢——”
我只是笑,喜月用梳子敲了一下他的头:“行了,你的嘴倒是越来越会说了,不知道的以为你出门前儿肯定擦了两斤的猪油在嘴上呢。”
小术子嘿嘿笑着揉脑门儿。
喜月问:“得了,看你跑的也够喘的,回来油茶煮好了我给你留一碗,你记得过来喝。”
小术子喜动颜色,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是咧,我回头准来,喜月姐姐可给我留好了。”
他出去之后,喜月说:“娘娘要不要再躺会儿?”
我摇摇头:“躺得骨头都长了霉了,我想起来走动走动。”
“今天就算了吧,”她说:“外面的风可不小。”
她打发两个宫女去端油茶点心来,帐里一时又只剩了我们两个。
我拿着一根头绳慢慢的在手指上缠绕,又松开,再缠上。
“又听说什么没有?”
她摇摇头:“一直没有问出什么来。”
这就对了,宫里的事就是这样,能问出东西来的活口一早就会给灭掉,剩下这些大多都是无辜牵累。
他们的罪不会少受,而且这一切结束之后,他们的结果也绝不会好。
诚然他们大多数无辜,是被幕后操纵的黑手所害,但是我却没有充沛的同情心可以分给所有人了。
我也变了。
我和喜月都不是这次坠马事件的凶手。她是知情不报,我是推波助澜。
但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
我也不想不明不白死掉啊。
“喜月,你猜着,会是谁呢?”
她咬着头绳,把我的头发结好,用头绳系起来,说:“这可难猜了,从织造监拿出来,上到马上,侍卫和马监的人牵马过来……”
我琢磨着,也不得要领。宫里的关系太错综复杂了,每一位都有背景,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背景,看着不起眼,关系却是千丝万缕的。比如哪个太监出自某某权贵的庄子,又或是哪个宫女原是某某旗主的包衣奴等等,而这些细微的平时不起眼的小角色,却个个都有可能有机会在那皮系带上拉上一刀。
“娘娘那动手的不管是什么人,现在目标都算是达到了。娘娘现在受了伤,皇后也吃了大亏……心计手段都算是很厉害了。”
我点头苦笑。
是啊,虽然我也算将计就计,可是,最大的赢家还是那个幕后主使这一切的人。
看着每个人都有可能这样做。有可能不光是妃嫔们的指使,或许还有某某奴才自己不甘欺压而起的报复心。明代不就是这样么,宫女曹氏不满皇帝和妃子的**,用衣带想要勒死他,结果事败,因而连累了多少人性命。
嫌疑人太多的情况下,弄来弄去反而找不出嫌疑人了。
“娘娘,皇上看来这次是坚决……”
外面听到脚步响,帐帘掀起来,宫女端着点心和油茶什么的回来了。闻着热气腾腾的香味儿,我却找不着胃口。
喜月端着碗劝:“娘娘多少吃点儿,我也知道总躺着坐着不会有好胃口,可是要养好伤也得吃东西不是?这油茶熬的可好了,连小术子那小子都一直惦记呢。”
我问:“玄烨呢?”
“皇上把三阿哥一起带出去了,说要教他骑马呢。”
我诧异:“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皇上昨晚上就说了啊,娘娘那会儿心不在焉,八成是没听进去吧。”喜月安慰我:“娘娘放心,那么多人跟着呢,保证三阿哥连根儿头发丝都伤不着。”
话是这么说,但是……
我苦笑,不当母亲,是永远不体会不了这种心情的。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样宝贝的,珍惜的心情啊。有什么伤害,能顶的我都能替他顶下,让他不用受伤,不用难过,不用……
可是他终究得成长,他不能总做我翅膀下的小鸡。他得学会走,学会飞,学会如何独立生存,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我端起碗来喝着不知道什么味儿的油茶,喜月终于松一口气。
然而这样的太平日子也只过了一上午,过了中午的时候就起了大风,帐子加固之后还是好象还是被吹散吹垮一样,呼啸的风声象狼嚎一样的可怖。
我有些坐立不安,玄烨他们还没有回来……
到哪里了?会不会被大风困住了?或是有人受伤了吗?他们是不是会暂时在哪里歇脚安营避风?还是……
喜月不停的安慰:“娘娘不用急,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然后外面有个宫女探头进来说:“娘娘,有侍卫回来报信儿,说是皇上传消息回来了!”
我精神一振:“叫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