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变故,常常突如其来。
就在顺治他说了进膳的话,再命人去传那个已经不再供职的胡太医之后,所有人的精神大概都松了一下,已经紧张了一上午,一松下来个个都觉得疲倦。我也是如此,刚才还觉得精神奕奕的听着,想着,现在却觉得人懒的不行,眼皮很沉重很想就这么倒头睡一觉。皇后站起身,让人去搀一下贞贵人,然后孙长圆吩咐把那些待审的奴才先带下去看管起来。喜月正俯下身来问我:“娘娘要不要回屋里躺一下?有什么想吃的么?我出去吩咐小厨房做了来。”
我问:“你先去看看小格格怎么样?吃了没有,睡了吗?”
她说:“奴婢……”
她的话没说完,变故就出了。
因为喜月挡了半边的关系,我其实没有看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喜月的直觉反应是马上回过身挡在我身前,我就更没办法看见什么。
但是,喜月没挡住声音。
我听见惊叫,不是一个人发出来声音,很慌乱,然后是长长的一声惨叫,叫得那样,一定非常非常的痛楚。
惊叫的人有好几个,而惨叫的是乌云珠。
我听得出来。
“哎呀,快拉住她!”
“云妃娘娘!”
“这,快快!”
“云妃娘娘怎么了?把她拉开拉开!”
人乱走,椅子翻倒,茶杯打碎,炭盆似乎也被踢翻了,殿里的动静彻底大乱,我用手推了两下喜月:“喜月!怎么了?”
喜月僵着,没动。
我用力推了两下,乌云珠长长的惨叫声就没有停,我听到喜福的笑声,很疯狂的,歇斯底里的笑:“云妃娘娘!你的花容月貌可是很美丽啊!太妃娘娘以前就总夸口她的儿媳是美人!可是美人却不安份,亲王府太小了盛不下你!你当我没看见是你推太妃下去的么!衣裳是贞贵人的,可是你的脸我也瞧见了!你总琢磨着怎么害人,长着这样一张脸,人却害了一个又一个!那回静妃娘娘去景福宫探你,你就想害她,后来做那只猫,又想害三阿哥。这会儿还想着害谁呢?”
皇后惊惶的力持镇定的声音在喊:“快叉出去!叉出去!”又喊:“快传太医!快把云妃娘娘扶起来!快传太医啊!”
喜月终于撤开身子的时候,我看到喜福已经被堵上嘴拖到殿门口了,衣裳的一角还在门坎上沾带了一下,地下掉了一只鞋子。
而对面椅翻几歪,云妃在地下滚来滚去的挣扎,宫女吓得不轻想上去扶她,却根本近不了身。
一只手被握住,我回头看到顺治贴着我的躺椅站着,目光有些茫然,似乎刚才看到的情景太震惊,所以回不过神来。
我晃晃他的手,他俯下身来,忽然紧紧的抱住我。
我又茫然,又有种空落的感觉。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只是摇头,头埋在我肩膀上。喜月站在一边,好象变了化石。
然后宫女和太监一起动手,终于把乌云珠给扶起来,准确的说是给架了起来,然后七手八脚的乱收拾。而太医则很快就到了——本来就是,李成蹊现在就成天的扎在永寿宫,成了常驻大夫。
“怎么了?”
我又问了一次,还是没人理我。顺治稍微松了一下手,转头吩咐了一句,有两个太监过来,直接把我的软躺椅抬了起来,拐进了内殿。
厚厚的帘毡一放下,外面的嘈杂动静好象都隔在了另一个世界。喜月有点晃晃悠悠的象个游魂一样也跟着进来了,然后皇帝也进来了。
这种时候我却突然认真想着不要紧的闲事——午膳呢?午膳还吃不吃?我现在觉得有点饿了。
我被挪到炕上,皇帝握着我手坐着。孙长圆没多时也进来了,先打个躬。顺治站起身来,还不忘把我的手放进被子里去,跟着孙长圆走出去说话。
喜月脸色还是煞白。
说起来,今天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紧张,慌恐,惊吓……那么多的因素加在一起,我想我的脸色大概也不怎么好看。
我的药端了进来,喜月照习惯先尝过了,然后又问过两句话,才把药端给我。我一口气仰着脖子喝下去,然后又递过一碗清水来让我漱口。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脸上的气色逐渐在恢复,等把蜜饯递给我的时候,动作神态都已经变成日常水准了。
我又问了一次:“刚才出了什么事?”
喜月挥挥手让端药碗盥盆的宫女退下去,把手炉捧过来,眼帘一直垂着。
她越平静,我越不安。
“喜福她……”喜月做个深呼吸:“我其实也没有看清楚。”
“到底是怎么着,你说啊。”想把我急死啊。
“我就看见她扑到云妃娘娘身上去了,然后云妃娘娘就……”喜月又做深呼吸,一句整话掐成了数段才说完:“喜福她抓了炭盆里的热碳,就按在云妃娘娘脸上了。”
我觉得我的呼吸好象没受影响,心跳也如常。
可是,好象就觉得哪里咚的响了一声,动静很重。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什么话。
好象语言功能短暂性的出现了一点障碍。
“娘娘,娘娘!”
喜月摇晃我。
我看着她,不明白她干嘛摇晃我,有点纳闷的说:“怎么了?”
“您把枣核吐出来啊。”
我想起来我刚才是含了颗蜜枣,可是嘴里现在却没有核。
……咽下去了。
喜月先是想让我往外吐吐试试看,可是我吐不出来。她又怕我卡着喉管,赶紧让人拿水来,让我多多的喝,先把核冲下肚里再说。
我们这里刚折腾完,顺治进来了,过来问我觉得怎么样,想吃什么。
“乌云珠她……”
想必孙长圆刚才来回禀的应该是这回事儿吧?太医给她看过了么?情况不知道怎么样。喜福又怎么样处置了呢?
“眼珠烧坏了一只,半个脸都烫坏了……”
听着已经觉得可怖,疼痛的感觉似乎也会传染似的。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他也紧紧握着我的。
“喜福……她呢?”这……
刚才在她说以前的隐情的时候,就知道她肯定是脱不了干系,肯定,肯定是……但是现在又变成这样,她,她会……
顺治犹豫了一下,我又追问一句:“喜福呢?要怎么处置她?啊?”
顺治握着我的手,低声说:“你不要往心里去,反正也是个不忠不善的奴才。刚才拉出去……结果又挣开,头直直的就撞石台子上了……”
“那……”
顺治展过手臂来抱着我,动作非常温存,说:“你别想这些了,好好将养自己是真的。”
我不弃不舍的追问:“你跟我说啊。”
他声音很小,象是怕吹落了雪花,惊着夜鸟。
“已经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