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珺忙挡到我身前,声音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紧张得略带颤音:“你、你来做什么!”
一年多不见,王棠似乎又丰腴了些,不过绿衣红裙的配色爱好依旧如故,眉眼也依然漂亮,贴了一脸的入时金钿。
只见她叉着腰,娥眉带煞,杏目怒睁,指着杜珺的鼻尖骂道:“你倒有脸问我?!怪我撞破了你和这贱人的苟且事?!”
好BH的用词……让我想想,我这做隔断的刺绣屏风迎光半透,看人只影影绰绰是个大概,刚才杜珺正俯身看我是否中暑,从外面望过来……不知会有什么奇妙的视觉效果呢?
我起身,拨开杜珺,“王棠……妹妹你不要误会,刚才他只是在问我是不是中暑了……”我虽不齿她对杜珺用了手段,不过还是忍不住解释清楚。
“呸!好个不要脸的贱人!你倒有脸说话!哪个是你妹妹!爹爹真是糊涂油蒙了心,怎收养了你这条白眼狼!瞧你当初在我家一副假正经的样子我就知你不是好货,果然惯会勾搭男人,今日竟勾引到我夫君头上!”
杜珺气急,高声喝道:“母大虫!休得信口雌黄!!”
王棠叉腰跳脚道:“你叫哪个是母大虫?!你叫哪个是母大虫?!我就知你心里只向着那只骚狐狸!!”
牛X!如今大家都是野生动物了!
杜珺气得哆嗦,“你、你、不许你这般辱骂烟烟!!”
“烟烟?!哎呦叫得好不亲切肉麻!!怎从不见你这般唤我!莫忘了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嫡妻!就只会把甜言蜜语哄那闲花野草!!”
杜珺吵架明显不是对手,被噎得说不出话,冲到她面前,却又不敢碰她,只抬手指着大门喝道:“你、你出去!!”
王棠冷哼一声,抱臂胸前,侧睨着杜珺道:“诶呦这么急着就做‘主人翁’了?我偏不出去!她这开门接客的地方还不是任谁都可以来么!我非但不出去,还要把她这迎来送往的龌龊所在砸个稀烂!我看你还来眠花宿柳!!”
她身后那些粗壮妇人听得此言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着王棠一声令下就开砸。
真想骂人!这不是逼我动手么!
长这么大我还没打过女人呢!
顾不得了,旁边几案上就有一盘新剥的莲子,我刚拈起几个,就听得一阵脚步声乱,旋即后门处冲进七八条大汉,一色的家院装扮,人手一根齐眉棍,呼啦一下就把捣衣棒槌们围了起来,拉开架势,极有声威,似乎就等我一句话动手了。
轻笑,莲子扔回盘里,坐回椅子上,掸掸手指。
家院们之后是流云,一手叉了小腰,一手点指着王棠啐道:“哪里来的泼妇!也不睁开你那瞎眼瞧瞧,此处岂是你那贱蹄子能随便踏的!我瞧你出门前没照镜子吧,就你也配对我家小姐无礼?!”
碧溪无声的跟进来,难得手中托盘端了我要的甘草冰雪凉水,轻轻放在几案上,拿起执壶斟了一杯,献到我面前。
喝一口,冰凉甘爽。
我这店里本来很是宽敞,此时多了这些拿棍执棒的,也不免显得逼仄起来,王棠和那几个妇人都有些发懵,两方人马明显不是同一数量级,她们互相看看,一下子蔫了气焰。
一时屋里只闻呼吸之声,两方人僵着,颇有几分战前的压抑。
我略等了一下,才放下瓷盏,微笑道:“我们自家亲戚叙旧,这么多人旁听倒是不便了,碧溪流云,你们带这些大婶们去帐房每人打赏二两银子。”
那几个妇人愣了一下,立刻夹了捣衣棒,上前来或作揖或万福,一个个眉花眼笑好不欢喜。
嘿,看她们的衣饰就知道是外面洗衣作坊里的洗衣仆妇,肯定是王棠花钱临时雇的。
碧溪看着我,目露询问之意,我点头,指尖轻挥,示意她放心去。
只留王棠一人就更是小菜一碟了,荣哥都说过我的功夫足够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嘛。
碧溪带了洗衣妇人和家院们出去,我叫住走在最后的流云,“领了赏钱就打发她们出去,你们也不用过来伺候了。”
流云领命下去,屋里顿时就只剩下了我们三人。
`
我看着他俩,“坐啊,今儿天气热,来杯甘草冰雪凉水吧?”
王棠气鼓鼓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恶狠狠瞪着我,只是不动。
杜珺本已走过来,看她不坐下,于是也改了主意,站在我和王棠中间,似乎怕她突然扑过来。
我拿手里团扇轻轻拍他,“无妨,你尽管坐你的……”
王棠见了怒道:“狐媚子!你倒会疼人!呸!不要脸!胆敢当着我的面和他挨挨擦擦!!”
我叹,“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没见我用扇子拍他呢!”
她怒冲过来,“便是扇子也不行!!他是我的人!!”
真无聊,谁和你抢男人!
杜珺忙拦住她,鄙道:“不知羞!哼!”
“我不知羞?!你知羞?却不是你酒后乱性的时候了?!”杜珺闻听连耳根子都红了,王棠见状威风又起,钻进他怀里推搡拉扯着,“怎么,你也知羞了?你说我待你如何?从你未得功名时,客居在我家,我就日日念着你,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你留一份,变着法子哄你高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倒好,从不热乎言语支应我一句,便这样我也不恼,一如既往真心待你!到那日你上了我的床,第二日爹爹知晓了大怒,亏得我和娘为你求情,还把我嫁了你,妆奁嫁貲并不比哪家女儿薄上半分!谁想你竟把我往你老家一丢,再不理会,自己倒在这儿风流快活!!”说着声音已带了哭腔。
暗叹,也是为情所困的可怜人……
杜珺语结,“你、你、你……”到底说不下去。
我看他衣襟已被拉扯得不象样,王棠更是钗横鬓乱,脸上花钿零落,呜呜咽咽着哭个不休,便走过去,轻轻扶住王棠道:“妹妹坐下说话吧……”
却不想她猛一转身,回手就是一巴掌,“贱人!莫要在这充好人!!”亏得我闪得快,要不脸上一定挨个结实,尤其那手从眼前掠过时,几个长指甲烁烁反了光……居然用抓的……
一爪落空,倒让她来了兴致,放了杜珺作势朝我扑过来,杜珺从后面死死抱住她,喊道:“我今日与你这大虫拼了!烟烟快走!”
是我妇人之仁了……
我站着不动,盯着她,沉声道:“有句话,‘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那搏斗的两人都是一愣,动作也缓了下来。
我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你的不幸之处在哪里吗?爱情要的是两情相悦,你喜欢他,但他不喜欢你,你就算勉强嫁了他又能怎样?他心里没你,自然不会如你希望的待你!尤其不该的是,你居然用那种方式让他娶你,他虽然迫不得已和你成了亲,但他心里能痛快吗?!如果换了你,你能痛快吗?!我和他并没什么,但即便没有我,你就能得到他的爱吗?谁会爱一个用那种方式算计自己的人!很遗憾,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她面露赧色,“哪个算计他了……”忽恼羞成怒道:“呸!贱人!险些又上了你的当!!你们早就眉来眼去勾搭成奸,当我不知么!现在又拿话来挤兑我!!不要脸的娼妇……”又是一串污言秽语。
杜珺急道:“亏你也是官家小姐,怎的吐属如此粗俗不堪!!休在烟烟面前出言不逊!!”
王棠尖着声音骂道:“你就只对我发威!她做什么都是好!她不也是官家小姐,还不照样和男人私相授受!别当我不知你们做的好事!”
杜珺怒喝:“你又胡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好事了?!”
“哼哼!也不知是哪个贱人寄简传书约男人后园幽会呢!也不想想自己云英未嫁的身份!!真是丢尽了世家闺阁的颜面!!呸!”
“我和烟烟早有婚约,她自小就许配给我了!她就是我的妻!我们即便是幽会又与你何干!!”
王棠刚要反驳,我冷冷插嘴道:“你怎么知道我约他后园幽会?”
她唇一动,忽没了声音。
“原来是你!!”杜珺圆睁双目,指着她怒道:“是你偷了那书信!!!烟烟险些被你害死!!!天下怎有你这般歹毒的妇人!!”
她瞬间的慌乱之后是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眼一瞪不示弱道:“不错!是我拿的又怎样!那日我去寻你,你不在房中,我只说替你拾掇书案,就见你案头的书里露着一个尖角,待抽出来一看,哎呦好不要脸,竟是你二人相约苟且偷欢的书信!哼哼,我自然就不客气替你收了,那信便是你们奸情的铁证!你日后对我好便罢了,否则我就把信散出去,看你……看她还做不做人!”
“你……”杜珺指着她的鼻子,气得发抖,半晌只挤出一句:“你敢!!!”
王棠叉了腰,迎上去道:“你看我敢不敢!”
……
我,错怪“他”了……
虽然青鸾的事之后我就回到他身边,但在我心底,早把偷信那件事记在他名下,把那当作是他对当初的水小姐施的手段,是破坏她和杜珺感情的伎俩,但因为心里根本放不下他,所以我只是让自己忘记那件事,让自己忽略它,而并非真正相信他的清白……
又记起在那个桃花纷飞的院落,因为被我误解,他眼里无尽的悲伤……
指甲嵌进掌心,那又如何,即便那时我误会了他又如何,即便现在我知道自己错怪了他又如何,这个人,已经,不见了……
……
赶紧收回心思,不想再回忆起某个夜晚……
不能想。
不敢想。
`
再次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场景时,我吓了一跳,那两个人,不知何时竟已扭打起来!
不,是王棠在打杜珺。
王棠疯了一样又拍又抓,“你说要休了我?!你敢休我?!我让你休我!我让你休我!你我今日就死在一处罢!!”
杜珺被逼进角落里,狼狈招架着:“泼妇!母大虫!你这等女人早该休掉!!唉呦~”
“我打你个休妻的负心薄幸汉!!为了个贱人你就要休掉发妻?!!你羞也不羞?亏你还读过圣贤书!!你、好色不好德!!”
“你几时有‘德’了?可笑!!”
“我、我若没有她就更没有!下贱女人!残花败柳!你休看她总装个冰清玉洁的样儿,其实早就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樱唇万人尝’了……”
我正要冲过去拉开他们,猛听得“啪”的一声大响,撕打的两人骤然分开,王棠一手捂了脸,声音颤抖道:“你敢打我?!为了那个娼妇蹄子你竟打我?!!”
杜珺面色铁青,横眉立目,高声道:“打你怎样!你这般污蔑诟詈烟烟我就打得!!”
“哪个污蔑她!她进过青楼的可不就是如此么!!你、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我……”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许你胡言乱语!疯了,你失心疯了!!!”
她……刚才说什么?!!
我一步一步向王棠走过去,直勾勾盯着她,喑声道:“你怎知我进过青楼?”
她猛然止了哭声,惊惶看着我,张口结舌。
杜珺看了我的表情,赶紧过来扶住我,“烟烟你莫往心里去,她疯了,你莫要气坏自己身子……”
王棠闪躲着我的目光,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不吭声。
青楼啊……
我也是上次和荣哥吵架才知道,在澶州时,我被迷香迷倒,被劫到的那个地方是青楼,她,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
比江湖更险恶的是人心……
就为抢个杜珺?就为扫清我这个障碍?至于么!!
……
我僵立着,死死盯着她,屋里宁静得诡异,刚才还杀个沸反盈天,这时一片黯默死寂。
王棠面上阴晴不定,垂头不说话,杜珺只紧张的扶着我,也没说话,而我,不想说话。
`
三人桩子一样戳着,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两个丫鬟装扮的女子急急忙忙跑进来,看见我们的阵势先是一呆,随即向王棠道:“小姐,老爷请您和姑爷回府呢!”
王棠一惊,“爹他怎知我在这儿?出了什么要紧事?”
“奴婢不知,只瞧着老爷急得不行,叫您快回去呢!”
王棠瞟我们一眼,低头向门外走。
一个丫鬟向着杜珺一礼,“老爷请姑老爷和小姐一起回去。”
杜珺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随即掩饰了,扶我到椅子上坐下,柔声道:“烟烟且先歇着,切勿把那疯婆子的话记在心上,我改日再来看你……”
猛听外堂砰的一响,我们寻声望过去,只见一个展示的人台已被王棠推倒在地,随后她手推脚踢,外堂的七八个人台个个被她放倒,还不解气,一双脚在展示的衣服上踢来踩去,口里兀自骂个不休。
杜珺怒喝:“疯婆子又撒泼!!”和一个丫鬟扑过去,死活是制住王棠,架了出去。
`
徐熙汀花野竹的刺绣屏风被推倒在墙边,展示用的人台躺在地上,人台上的服装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真静啊,我坐在圈椅里,只看着满目狼籍,不想动。
又发了会呆,猛然反应过来,赶紧跑过去把大门关上。
这现场,还是不要让客人看到吧……
扶好屏风,再把人台一个个扶起放回原位,把展示的服装或半成品掸去尘土,按原状重新扎束好,一件一件整理过去,我喜欢的一条春水色的淡花丝裙被扯出了口子……一件鹅黄织锦短襦印上了几个脚印……一件淡紫礼服被踩出了一大片污迹,深深的浸到纤维里,掸不掉……
`
`
我缓缓走在曲桥上,满塘的荷花已稀疏了许多,再过些日子,又可以听雨了。
倚在水榭里的美人靠上,散开发髻,几片浮云飘在天边,下午的阳光懒洋洋洒下来,忽然觉得无力。
昏昏欲睡……
`
魔鬼:何必要趟这混水!就只为了个杜珺?
天使:杜珺人很好,对你也很好,难道就看着他被王棠糟蹋?
魔鬼:人家夫妻俩的事,再多插进个人去总是不妥……
天使:杜珺被她那样算计到手,这么过一辈子未免太可怜了!
魔鬼:你以什么立场插手去管?凭什么去管?还嫌不够乱么?
天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杜珺救出虎口,也算对王棠小小惩戒!
……
小小惩戒?
对了!在软香阁那次,如果不是我提前醒过来,如果不是我侥幸逃出来,后果会怎样?
只小小惩戒么?我还真是妇人之仁呢……
……
一个人,正捂了口痛苦的满地翻滚,还恐怖地夹杂着“嚇~嚇~”的声音……
他的手捂在嘴上,指逢里渗出点点猩红……
面孔扭曲,眼珠象是要撑破眼眶伸到外面……
……
啊!!!!
阳光依旧懒洋洋的,塘里的荷花疏落的立着,蝉鸣此起彼伏,园子空空荡荡。
我竟然枕在臂上睡着了。
又梦到了那色狼老大……
真没意思啊。
忽然觉得心灰了一下。
`
`
安静的夏日午后,丫鬟小厮们都在偷偷打盹吧,我穿过寂静的园子,裙裾扫过满径落红,无声地带起些许香尘。
低着头走回房,正要进卧室去补眠,忽觉旁边书房里有人!
一惊!转头……
呀!坐在我书房里的,是荣哥哥!
刚要过去打招呼,忽想起,上次好象吵的很凶……我们好象是不欢而散的……
轻咬下唇,踌躇了……
他望着我,脸上看不出喜怒,伸出一只手,沉沉道:“过来。”
犹豫着走过去,还没到一臂间隔的距离,就觉一股力猛地把我拽过去,“啊!!”我惊叫一声,跌坐进他怀里!
一双铁臂紧紧箍住我,他的脸埋在我的发间,他的呼吸落在我的颈边……
短暂的错愕之后,极力挣扎。
“让我抱抱……”他手上毫无松动,声音闷闷的在耳边响起,“只抱着,你怕甚么?”
……
是的,我怕!我怕想起某个类似的情景,我怕想起那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春日,那是我害怕回忆起的过去……
他的手在我头上轻抚,声音如Double Bass般低沉柔和,“傻丫头……莫要怕……”
……
他宽厚的胸膛永远有让人安心的力量,我僵硬的身子一点点软下来,直至完全放松……我靠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睛……
坠入黑甜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