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眸因憧憬而明亮,一时驱散了忧郁的烟霭。
我定定看着他,眼眶里涌起湿涩,无须思考,我的心已经替我做出回答,“谢谢你,”我含泪对他微笑,“谢谢你对我说这些,此时此刻,这提议实在太有诱惑力了,但我……”我深吸气,轻轻道:“对不起,我的心已经给了别人,我不能因为和他一时吵嘴就投向旧情人的怀抱,爱情不是那样的……”
他目中的光彩一点点退去,睫毛难过地垂下,“他让你落泪……”
“他……”我遥望远方,缓缓道:“他只是生气我的做法,不喜欢我瞒他,对,他一贯不喜欢我瞒着他背后做手脚,可能这次也是,而且他那样的男人,喜欢勇往直前,直面困难,受不了曲线救国的解决方式,”苦笑,“看来,我还是不了解男人啊……”
原本只是在自己的思路上钻牛角尖,这回情不自禁为他辩白,居然就从他的角度思考了,忽觉得,我给他下药、找人化装他,尤其又让“他”在“情敌”面前使出下迷药这种江湖末流手段,对于那种类型的男人,可能真是很无法接受,就如同去年李归鸿在皇宫里不肯用剑占他便宜一样,或许对于真正的男人来说,光明磊落地战斗,勇气、荣誉、尊严,是他们必须坚守的人生信念。
而以女性思维方式,通常是只要结果好,过程用点小手段也是无妨的,何况这小手段并没让他真正损失什么,除了一点点男人认为必须、而女人认为多少有些过头的——骄傲。
想通这些,豁然开朗,我对他舒展开一个笑容,“谢谢你!!你,真好!”
他怔怔望着我,呆了半晌,自嘲一笑道:“你便是心里气苦也不肯说他的不是……”
“不是啊,现在已经不气苦了,忽然想通了,只是思维方式不同而已。”
他幽怨道:“你可以原谅他,却不愿原谅我……”
“谁说要原谅他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哼,让我生气才不能就这么算了呢!”我撅起嘴,就算可以理解,但还是不可以接受!就好比我可以理解同性恋,但我自己决不会搞同。
“不过,”我放柔声调,“你刚才说‘原谅你’?你觉得你错了吗?你真觉得你错了吗?如果不是,又有什么值得我原谅呢?”他一愣,我轻轻道:“即便为了哄我开心,你也不用委屈自己说这样的话,其实我想,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吧,你别急,我不是说你错了,相反,我一直觉得处在你的位置,以你接受的教育、成长的环境,你的做法无可厚非,真的,我真这么想!如果真要说有人错,恐怕我的错更大些,毕竟是我爱上了别人,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负了你,这些我一直承认的,可是……”我轻声、坚定地说,“我不想回头,我不会回头。”
他呆呆看着我,一时忘了言语。
我叹口气,出了会神,缓缓开口,“但是,爱情一定要以对错来论吗?绝对的对错恐怕没有吧,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事实上,我更愿意理解为,在爱情中,不是一定要有一方、或者双方都有错,才会导致分手,也许有的时候并没有人犯错,错的是机缘,也会使两人最终没有在一起……”
幽碧的眸子里涌起水泽,他含泪摇头,似乎是要把我的话从耳中甩出去,他伸出手来拉我,我下意识躲了一下,他神色一黯,手在空中略停顿,突然进身,出指如电,点中我身上几处穴道,一言不发,抱起我投进茫茫夜色!
太大意了!!!我骂自己!
他刚才一直以礼相待,连蹲的位置都符合心理安全距离,而我自来知道他不会伤我,所以就掉以轻心了,以至现在沦落到不能说、不能动的境地,也不知他要带我去哪里!
湿冷的夜风凛然刮过,一丛丛树木在身边飞逝,我在心里辨别着方位,估算着路程,没过多久,他停下脚步,抱着我站住不动,我不能转头,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和眼前一小块景色,依稀是道旁的灌木丛,过了会儿,就听他低婉一叹,“当年,我从坟地把妹妹带出来,也是这样抱你的,只不过,那夜有稀星淡月,不比今夜月黑风高,”他转脸看我,神色已平静如常,和声细语道:“妹妹,我与你解了穴道,你答应我不跑可好?”
开玩笑,我凭什么不跑!
……开玩笑,我跑得过你么……
我给他个白眼球,以示不满。
身上一松,他解开我的穴道,放我站直,我一时血流不畅,晃了一下,他赶紧伸手来扶,我哼一声,甩开他的手自行运气,他也不勉强,只柔声道:“妹妹,莫要怨我……”
哼,说这没用的干什么,我挪开一步,四下张望,地面起伏,好象是个山坡,远处一片黑压压的林子,近处几丛冷森森的灌木,一条羊肠小道曲曲弯弯不知通往何处,道旁几步远有一处房舍,仔细看,是个破败的小庙,半壁土坯院墙上涂个白月光,上面隐约有个灰扑扑的“佛”字,已被岁月洗刷得斑驳不堪。
头顶低云黯黯,脑后阴风习习,树丛灌木黑影憧憧,配着呜呜的风声,似乎随时会跳出个山精藤怪。一棵歪脖老树斜过破庙顶,枝叶被山风乱摇着,拍在屋顶瓦片上啪啦啪啦响。
不由抱了一下手臂,我没好气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此处是城西亢龙坡,平素少有渔樵,”他走近,温言道:“我与师父师姐路经此处,见其清净,暂且落脚在那庙中,”他抬手指指破庙,“师父与师姐现今便在庙里歇着,我这就领妹妹过去。”
“哈,她们确实适合住在这‘西游记’式的场景里!”不等他发问,我扬眉道:“我才不要见她们!你不会忘了吧,你师姐刚刚和我说了‘后会无期’呢,还有你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贯不喜欢我!诶?你大老远抓我来不会是让我跟她谢罪吧?!”
他含笑嗔道:“妹妹又说笑了,师父何曾不喜欢妹妹,她老人家不是还收了妹妹为徒吗?”我一呆,他是真傻还是假傻?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不想看出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吧……就听他继续说道:“至于师姐,素来就是那性子,妹妹有所不知,师姐对旁的女子……呵,足见她对妹妹格外爱重三分呢,且师姐迟早是要嫁人的,妹妹无须多心……”
嗯?他说这些……我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他笑容温柔,语声清悠,“当年,我路经庐山,误入一峡,青溪碧涧,沁心澈骨,山岚岫云,卷展吞吐,当真好个景致!那时我便想,若有朝一日,得与妹妹及师父结庐其间,定是人间乐事!”
我目瞪口呆,“你说什么呢!难道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我不想和你走!”他带我来竟然是要我跟他……还有他师父……一起去隐居!我怒转身,“行了,不说了,我回去了!”今天这是怎么了,简直跟所有人都不能顺畅沟通!
他一个箭步挡到我身前,“妹妹!你……跟我走可好?”略一停,幽幽道:“我要带你走……”
我怒目瞪他,“即便我不愿意?!”
他被我盯得转开视线,脸上有些羞赧,又带了点痴怨,可仍阻着我的去路没让开半分。
简直就是受尽委屈还痴心不改的顽强小媳妇!我看着他气极而笑,“明明是你强迫我!怎么你倒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他垂头良久,低声道:“妹妹,我自十三岁上见了你,心里就再没有过旁人,至今已是一十三载,日后,若是不能与妹妹俪偕,我、我……”嗫嗫半晌,却只说了句:“我可如何是好……”
轻颤的声音,化在夜风里。
一个清逸无双、俊美无俦的男子,近乎哀求地说着这样的话,任是铁石心肠也会觉得不忍……
可是,我能放弃我爱的人跟他走吗?
“谢谢你……我很感动……心里特别难过……”有点语无伦次了,我鼓足勇气直视着他,“你是我在这个世界爱上的第一个人,感谢上天这个人是你!我很幸运,得到了最好的初恋,现在怀着感恩之心回想当初的一切,爱怨痴憎,所有的所有,都是最真挚最纯粹的感情,虽然青涩却是那样美好,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珍贵的记忆!
后来我爱上了荣哥哥,我不想给自己找借口,找理由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没意思,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现在有了他,我爱他,有了他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爱上别人了!对不起……”
忽听旁边熟悉的一声“丫头”!我猛转头,荣哥哥分开灌木丛向我走近,他目光温软,忘情唤我。
“荣哥哥!”情不自禁迈一步,忽然想起刚才的事,我停住,嘟嘴道:“干嘛,我生气呢!”
他温柔又心疼地望着我,伸出手,柔声道:“丫头,过来。”声音低沉,带着磁性。
他穿了件皂青襕袍,没扎腰带,仔细看,连袍子穿的也有些潦草,我记得这是我随手搭在床边的,而腰带我挂在略远些的架子上,这是不是说明,他刚才出来得很匆忙?
……
等我再反应过来,已是在向他走过去了……
蓦地腕子上一紧,李归鸿抓住我,颤声叫道:“妹妹!”
几乎是同时,另一只手上也是一紧,荣哥攥住我的手,冷脸对李归鸿道:“她分明不愿意,你怎没个了断!上回见你倒还是个人物,这一回竟磨古至斯!”
李归鸿脸上一红,随即目光一点点冰下去,他寒声道:“磨古怎地还由不得你说!我一时不察,竟让你跟到此处,也好,不如你我就在这儿决个雌雄高下罢!”
荣哥森然答道:“正合我意!”
“你们干什么!!”我大声道:“我最讨厌男人为抢女人打架的老土情节了!!你们当女人是东西?是战利品?!讨厌!!我的人生我自己的决定!”我各瞪他们一眼,“别想强加意志于我!别做让我鄙夷的事!”
“妹妹!”
“丫头!”
很好,貌似威胁有效,他们并没交手,可他们无视我的挣扎,紧抓着我,也没一人松开手。
以暴制暴固然很爽,不过还是攻心为上,以理服人,我调整情绪,暗地捏捏荣哥的手,对李归鸿清声道:“表哥,”他一愣,其实我也觉得很别扭,但这是我目前想到的最好的定位,“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我想我说了许多,你肯定也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想恨我、骂我,尽管随你,只要那样能让你心里好受,能够放开襟怀……”
轻叹,我柔声试探道:“其实吧,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我是说,或许你浸在我的情网里其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也许就忽略了在你身边的人,对你一往情深的人,无怨无悔痴情不改一直守着你的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倒不是说一定要撮合他们俩,但要是他眼里能看到别人,稍微转移下注意力,多少是好的。
“妹妹浑说什么!!”他气得发抖,“便是你不要我,也不能把我随意推与旁人!我对她半分男女之情也没有!师姐性子急躁莽撞,与男子无异,又岂能让我钟情!妹妹若还不信,”他竖起三根手指,朗声道:“我李归鸿如若对师姐蔚霓裳起了半点念头,便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呆住!他干什么啊!就算不喜欢蔚霓裳也不用起毒誓啊!可能这一晚上真的把他折磨的够呛,神经绷得太紧,已不是平时温润的他了……
猛听一声厉喝:“李归鸿!你、你、你……”红影一晃,蔚霓裳突然现身,颤颤指着李归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哆嗦着又说不出话。
紧接着就听一声冷笑,聂婉娥踏着方步从破庙方向走过来,她目光扫扫我,鄙夷道:“荡妇淫娃,还是这般恬不知耻!”我和两个男人拉着手,看上去是有点那个,可是天地良心,这非我所愿!
不过……她居然还记得我?
她拨开脸色灰败的蔚霓裳,对李归鸿道:“鸿儿,过来!与妖女缠夹不清成何体统!”
“师父,”李归鸿一见老女人就英雄气短,他小声道:“师父当日不是说过,要成全我和沉烟么……”还是没松手。
老女人一时语塞,只黑着脸盯我半晌,嘿笑道:“倒是我低估了你的本事,当日就不该用缓性儿的……”
什么缓性……啊!那个!我叫:“是她!!当初给我下毒的是她!!”
荣哥略一思量便明白过来,骂道:“好歹毒的妇人!”我往他身边靠靠,他张臂搂住我。
李归鸿忙问:“下毒?什么下毒?”
“你师父当初给我下了慢性毒药!”他果然还蒙在鼓里,“哼!她先是假装答应你,安抚住你让我跟她走,其实暗中给我下了毒!这就是你那两面三刀、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好师父!”
话音未落,阴风大起,老女人挟着风势疾扑过来!
“当心!”荣哥推开我,双掌推出,和聂婉娥对了一掌,砰一声,他退了半步,老女人身形也是一晃。
“师父!当真么?!当真如沉烟所说?!”
老女人不答,旋风一样合身攻上,荣哥面色凝重,专注御敌。
“当然是真的!”我急得大喊,“你这笨蛋!你以为你师父是你幻想的那样吗!你,你……”原想说你能不能帮帮荣哥,不过到底说不出口。
我运起内功倾听四外的呼吸声,竟然只有场中几人的,竟然周围没有侍卫?!难道荣哥是一个人来的?啊!以他的性格,他肯定不好意思叫人跟着一起追我!心念至此,我只觉背上冷汗淋淋,再顾不得什么,我扭头对李归鸿道:“你能不能……阻止你师父……”
刺耳的笑声忽然响起,老女人嘶哑笑道:“鸿儿,这妖女是皇帝小子的人,若是抢了来,抢了他的女人,他的江山,哈哈,倒也是好!为师这便与你抢过来!”
“你变态!……你还记得?”倒吸口凉气,我说怎么觉得不对,她居然没失忆?!她还记得荣哥是皇帝!她什么都记得!!这么说她和荣哥对打并不只是为杀我灭口!
“师姐,师父她……”李归鸿也意识到了,“方才我们与师父服的丹药……”
蔚霓裳脸色青白,咬了咬嘴唇,一仰脸,尖声道:“不错!是我扣下半颗!原想留给你,如今看来真是多此一举!倒要叫你‘天打雷劈’了!”她啁哳笑着,比哭还难听,从怀里掏出瓷瓶狠狠往地上一摔,正砸中一块石头,耳听啪嚓一声,碎片崩下山坡。
其中,还有那半颗药!!
“啊!”我纵身就要扑过去,李归鸿紧紧拉住我,“妹妹!这如何找得!纵是找到怕是也没了效力!”
我气得发狂,忍不住骂蔚霓裳,“你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就不会再找我要?!!”
“我才不求你!!”她跺脚道:“我不求你!!”
我气噎,再看场中,老女人身法灵逸,荣哥拳掌凝重,二人你来我往,斗在一处,荣哥一时还未现败相,可若是时间长了……我急得手脚冰凉,周围这两人明显指望不上,忽然冒出个主意,我大声喊道:“聂前辈!你是前辈高人,当今武林里数得着的人物,这样和晚辈死缠烂打,不觉得丢身份吗!可惜啊!玉真仙前辈一世英名,生的女儿却这般不争气!”
“嘿,妖女休要挑唆!我聂婉娥纵横江湖几十年,自来是想怎样便怎样,几时又轮到你来哓舌!你想让我放过你的姦夫?我偏生不放!”呸!什么奸夫!这老女人真奸诈!却听她又道:“妖女竟以家慈名号相压,当真可恼!罢了,便以二十招为限,我若在二十招内胜了他,说不得,他的性命我须取去!你留下侍奉鸿儿!若是二十招内胜他不得,哼,放你们自去,我的人头与你们做酒壶!”
“师父!!”李归鸿和蔚霓裳齐声惊呼:“不可!!”
嗯?看他两人急切的样子,是不是说明……
我扭头盯着李归鸿的表情,他眼望场中,急道:“师父自那回……功力已大不如昔,漫说二十招,便是百十招也未必……”
赶紧趁热打铁,“好!前辈是世外高人,自然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晚辈给您数着,一招……”我故意加快速度喊:“两招,三招……”
蔚霓裳急道:“快了!你数得忒快了!”
“不快啊,咦,又过去两招!”
猛听老女人沙声笑道:“鸿儿,你可看出来了?为师每使出‘玉女投梭’,他举手架挡,右肋下总有些不尴不尬!”
“右肋下?”
“正是!”老女人手上不停,“依为师观之,其处定是受过毒药金创!且强自闭气绝脉,终为毒气反噬!!便是只有一星半毫,嘿嘿,平素虽是不显,与人交手却是致命死穴!!旁人瞧他不出,可瞒不过为师双眼!”她阴恻道,“鸿儿,鸿儿!你可想要他的江山?你可想要他的女人?!你日思夜想的女人?”她大喝,“此时不刺,更待何时?!!!”
什么?!
再看李归鸿,脸上是被蛊惑的迷乱!襟袍鼓起,发丝飞扬,双眉倒竖,血贯瞳仁!再不是清澈的神色,再不见温润的表情,他的右手,已按上剑鞘绷簧!!
“不要!!”我尖叫,扑上去抓住他的手,他浸满内力的袍襟险些把我撞开,我运功相抵,只觉胸口一滞,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带着铁锈味直冲口中!我紧咬牙关,死死抓住他,不能张口,不能说话,眼泪唰地流下来!
他低头看我,眼里有片刻挣扎,耳听老女人厉声断喝:“此人不除,你永世休想得到你心上的女人!!亦或你要让师傅的头颅为他人割去?!”
原本的一点犹豫疏忽退去,他面带决绝的厉色,掰开我的手指……
再也忍耐不住,一口血,从我嘴里噗地喷出。
他雪青色的衣襟上,一树梅花从胸口盛开到袍角。
“妹妹!”他惊叫一声扶住我,颤颤拭去我嘴角血迹,衣衫静了,发丝垂了,他凝眸与我对视,眼中的疯狂慢慢退去……
猛听一声暴喝!我的心一抖,从没有过的恐惧席瞬间卷了我!再看场中风云突变,荣哥右肋下血如泉涌!!!
“荣哥哥!!!”我尖叫扑过去,扶住他,胡乱用手去捂他的伤口,可鲜血还是不住从指缝里流出来。
我大哭,“怎么办,荣哥哥,怎么会这样!”
他缓缓坐倒,自己吃力地点了伤口周围穴道,喘息道:“大意了,让那女子偷袭得手……”
“师姐!”旁边李归鸿大叫:“师姐你何必如此?!”
蔚霓裳倒在地上,手中长剑上鲜血淋漓,她面上死白,嘴角汩汩冒着血,她向李归鸿凄然一笑,“师、师弟,你可以与她在一处了……”
李归鸿扑过去,“师姐,你何必这般对我……”抱起她低声呜咽。
原来是她!!!
我抹一把眼泪,待要冲过去,腕子却被荣哥攥住,他低缓道:“她中了我一掌,活不了的……”
她变态,他活该!这时什么客观公正宽容道义都顾不上了,我就像个真正的小女人,偏心向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我低头看荣哥的伤口,血不象刚才流的那么汹涌了,可是,好大一个洞!暗红的肉翻出来,如一个惊叹的口型。
我吓得手脚颤抖,泪水又涌了出来,“我没带金疮药,你有金创药吗?对了你肯定也没有,我抱你回去,我们回去找小弥!找军医!”
“哈哈哈!晚了!晚了!”老女人忽然跳过来,面色潮红,满脸癫狂,指着我放声大笑,“死穴被刺,纵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他一时半刻便死!哈哈哈!”她一路狂奔,纵身跃上破庙顶,张开双臂仰天长笑,“皇帝死了!死了!这天下又姓李了!又姓李了!哈哈哈哈!亚子,你心里欢喜吗?”
猛然间狂风大作!风伯咆哮,如浪奔海啸!天穹东南角,一团墨云汹涌压来,闷雷隐隐,细小的电光乍隐乍现!
“天打五雷轰……”旁边李归鸿喃喃念叨,“天打五雷轰……师父当日发的便是这毒誓!”他凄厉大叫,“师父!!快下来!!!”放开蔚霓裳,才跑了一步,墨黑的夜空陡然一亮,数条弧光乍现天顶,紫色的天穹,银蓝的弧光,带着电流的滋滋声,飞速汇聚下来,而后山崩地裂般一声炸雷,眨眼间,倾盆暴雨吞没了天地!
庙顶上,只有一片苍茫雨幕。
“师父!!”李归鸿脚下踉跄,摔倒又爬起,勉强跃上破庙顶,失神了一瞬,扑倒放声大哭。
我看得呆住。
只觉怀里的身子轻轻一颤,心中一凛,老女人死活关我什么事!当务之急是要救治荣哥哥!
看他,脸色苍白,闭着眼,不说不动。
我急道:“荣哥哥?”轻抹他脸上的雨水,他嗯一声算是回答,我一手托在他身下,一手抄起他的腿弯,吃力抱起他,运了真气才能行走,“荣哥哥,你千万忍一下,我们这就回去!”
……
接天的雨幕无穷无尽,我抱着荣哥蹒跚走在暴雨里,胸口冷冷地疼,象有千万根小针在扎,真气每运行到那里总有血腥味涌上来,一次一次,运气越来越不顺畅,手中的人,越来越沉。
“丫头,你停下,”半天没说话的荣哥忽然开口,“停一时,我有话对你说。”
“不能停!荣哥哥,你再忍耐一下,马上,马上就到了!到了行在我们找小弥,找军医,给你看,就没事了!你先不要说话,运气护住心脉,不要耗费元气……”忽然记起,当年,我被颜如雪的剑划伤手臂,他也是这么抱着我,对我说“莫要耗损元气”……
“丫头,”他声音比平时弱许多,“再不说,怕来不及了……”
“别胡说!!再胡说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他低笑,“傻丫头,方才,我并非信不过你,我只是……舍不得让旁的男子看你,惦记你,心里念你……然而你那般问我,我……说不出口……”
“我知道了!荣哥哥我不生气了,刚才就不生气了,你追我出来,我就觉得你是在意我的……”
“傻丫头,我自然在意你!我追出来,见你跑到房上哭,可尚未等我过去,就见那人……我心里便有些怨气……”
“你不用说,我明白!你为我吃醋,我其实也有一点高兴的,嗯,我是不是变无聊了……”
他微笑,不眨眼地望着我,我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局促,“你不要看我!现在脸上头上都是雨水,一定狼狈死了!不能见人!”
他认真道:“我的女人,便是再狼狈,旁人也不及万一……”
“你……怎么忽然会说甜言蜜语了,我都不适应了……”心头甜蜜。
他轻轻一叹,“可惜,我看不到你为我穿嫁衣了……”
“你胡说什么!”我大急,脚下一滑,只觉手里的人要摔出去,赶紧抱住他一滚,我仰面摔倒,他重重砸在我身上,我闷哼一声,似乎被挤出了肺里所有的空气。
“丫头!”他心痛看着我,我觉得他挣扎动了一下,可到底还是没能挪动身子,心里一酸,不忍看他脸上的悲凉,我垂下视线,吃力从他身下钻出来,再次抱住他,两条胳膊竟象煮过的面条一样不听使唤!他的身子被我抱起数寸,又落回地上……
我跌坐在雨中,放声大哭!
泪水冲下面颊,和漫天的雨水一起疯狂流下,与地下积水混在一起。
他微微抬起手,柔声道:“丫头,莫哭。”
我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他的手,为什么这样冷!不能再耽误时间!只觉身上又生出些力气,我一咬牙,再次抱起他,辨了方向蹒跚往前走。
雨点劈头盖脸砸下来,身上生疼。
记得那天,我从京郊的胡姬酒肆里跑出来,也是这样一个暴雨天,我一人狂奔在风雨里,几乎跑脱力,是他,撑了一把伞,立在无人的街头等我,那一刻,我觉得他就如苍茫大海中的巍峨灯塔,为黑暗中迷航的人指引方向。
他是我的灯塔,永远给我带来光明与温暖,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灯光会熄灭,温暖会消失……
眼泪,汹涌奔流。
“停一停,丫头,”他吃力道,“你停下我有话说……”
“不停!”泪水顺着下巴滴落到他身上,视线模糊,有雨还有泪。
如墨的雨夜,看不清前路,摔倒,再爬起,不知有多少次。
再一次跌倒,忽然衣襟一紧,低头看,他脸色苍白,一只手抓住我的衣襟,唇动了动,话语迅速被雨声淹没。
我把脸凑近,就听他低低道:“遗诏……”他抬起一只手,手指费力点点胸口位置,我知道他脖子上挂了他的小皮囊,不离身带着,里面装的是我的那只紫晶耳铛,他喘息道:“自那日,听你演说未来之事,我便写了遗诏,置于这袋中,以防万一……”他苦笑一声,“不想,竟是,这样的死法……我去后,宗训登基,你为太后,垂帘听政……”
“你不要说了!!我不听!我不听!!”
他吐口气,继续道:“幼主即位,开疆拓土还在其次,休养生息方为正道,素日,我与你议天下事,无不相合,有你守业,我得心安,须将宗训教养成明君,待他成人,再图霸业……”他喘口气,“你舅父王朴定会助你,我另荐一人,翰林学士王著,虽日在醉乡,却有为相之才,纵有几分旷荡不羁,倒正是你素喜交往的人士,必能为你所用……”
“荣哥哥……你……不要说了……”我抱住他,哭道,“我听着难受……”
“傻丫头啊……”他叹一声,又道,“至于赵匡胤,不足为虑,你附耳过来,”他低声道:“我早有安排……”
说完,他长长吐口气,神情一下轻松了许多,可眼神也涣散了不少,我吓坏了,抱紧他大哭,“你说这些干什么!干嘛说这些给我听!你不会死!不会死!!荣哥哥,你别把我一个人扔下,我害怕,你说过要护我一辈子的!你说过要一辈子对我好……”我泣不成声,“不许把我一人扔在这个世界!!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跟你一起去!”
“丫头!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完成我的心愿……”忽而他一笑,脸上浮起些昔日的神彩,“我倒忘了问你,你可愿要这太后之位?若是你想同他走……”
“傻瓜!!!我怎么可能和他走!!”我气急败坏截断他,“你这坏蛋!!你让我再也没法爱上别人了!!坏蛋……我爱你……”
他欣慰地笑了,目光里溢出刻骨深情,他如往常那样温柔望着我,如往常那样柔声道:“丫头,抱抱……”
我紧紧抱住他,埋首在他颈窝,泪水滂沱,他尽力张开双臂,用他此刻最大的力量把我抱在怀中……
“丫头,”耳边,他低声的,断断续续说道,“喜爱的吃食,一回莫要吃许多,晚间睡觉老实躺住,滚来滚去,踢了被子,我不在,谁与你盖呢……傻丫头,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啊……”
大哭,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一次一次唤他,一次一次对他说,荣哥哥,我爱你。
“我爱你……”他学着我,慢慢道:“我……爱……你……”
隐隐的,远处传来人声……
抬头看,一道火龙穿透雨幕,许多人飞奔过来,当先之人,正是丁寻!!!
我流泪笑着,叫着,摇着他,“荣哥哥!!你看!!是丁寻!!是丁寻!!”
他不做声。
不做声。
紧抱着我的那双手臂,那双曾在无数个日夜,带给我无尽温暖的手臂,一点一点,滑落下去。
……
我的世界,坍塌了。(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