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住他,心跳声震耳欲聋。
小弥眨眨眼,诧道:“皇上大哥的身体好的很啊,姐怎问起这个?”
诶?很好吗?虽然我也觉得他看起来很健康,甚至比我周围的其他人都显得健康,认识他这么久,我就从没见他有过什么头疼脑热,可是……“你确定?他身体很好??没什么毛病吗?我是说……有没有什么潜在的疾病你看不出来?”
“他若是有病我岂能看不出!莫非姐姐信不过我?!”
“我没信不过你,但他……你真的看他身体很好??”
“健强之极!……咦?姐姐好生古怪,倒象是盼着皇上大哥生病一般!”
“胡说!!我怎么可能盼着他生病,只不过……”我是多么盼望他永远健康,但以史书的记述……对了,史书上关于他暴病的记载都是一笔带过,语焉不详,似乎并没有哪一本书上说出了准确病因,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最后得了什么病!有的书上还牵强附会为“天意”什么的,明显是赵宋皇帝的“摇尾系统”写出来媚上愚下的狗P谎话,荒诞无稽,更没参考价值。
其实,我一贯觉得他身体很好,精力充沛,更兼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现下连小弥都这么说,可见我的感觉没有错。
问题是,既然这样,他日后又怎么会……难道是以后……
怔怔出神。
小弥伸爪在我眼前晃晃,“姐姐魂归来兮~”
吐口气,挑了嘴角,“好吧,我姑且信你一回。你帮我留心着,他日后要是有什么生病的苗头赶紧告诉我!”
小弥开心点头,“姐姐尽可放心,包在我身上!”摆出一副很有担当、貌似可靠的表情,一双猫眼神气地放着光,左边嘴角还粘了一粒点心渣儿……
“啊!我又想起一件事!”我指指自己,“你看我,有什么病吗?”
“姐姐?姐姐原是有些脾胃虚寒的,想来自小就有不足之症,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切不可小视,气可运血,血可载气,气血相生,气虚则血少、血少则气虚,不过这几年经我妙手调养,健脾益气,气血双补,如今姐姐的身子已被我调养得颇佳了。”得意讨赞的嘴脸。
笑,明白明白,总之就是多亏了你啦,而且我练内功,坚持体育锻炼,应该也有些裨益,“也就是说没什么大毛病是吧?可是我在蝴蝶谷遇到小荼,她说务必要在三年之内让你给我诊脉呢,你没看见她那诡异的样子,简直象是我被下了慢性毒药!或者至少也该有个潜伏的慢性病什么的,才对得起她那份故弄玄虚呀。”
小弥一愣,猫眼大睁,一把扣住我的寸关尺,号了会脉又换另一只手,皱眉想了想,又在我身上摸摸捏捏,亏得我认识他比较久了,否则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占我便宜呢,看他那一副冥思苦想痛苦万状的样子,我忍不住道:“看不出来就算了……”
“不行!连小荼都看得出,我怎能看不出!”他捧着头,愁眉苦脸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分明没甚大恙,为何要在三年之内……莫不是小荼戏耍于我?姐,再让我摸摸!”
汗,“小弥你行不行啊……”说完暗道,糟了,这话可能有点刺激人,小弥和小荼平时没事就喜欢较较劲,争个高下什么的。
不出所料,小弥闻言面色一青,小脸绷得紧紧的,眉头攥成个死结,扑过来把我堵在圈椅里,急切道:“姐!再把舌头吐出来一看!!”
这气势……我缩在椅子里,抬手推他,“啊!不要了!你冷静点!!”
猛觉门口一阵暴寒,百忙中看过去,荣哥不知什么时候到的,沉脸站在门口,脸上冰霜四尺厚。
一分神,小弥的手指已触到我的颊上,他俯身凑头过来,兀自不知死活地叫道:“姐姐吐舌!”
瀑布汗,我用力推他,“小弥!我没病还不好吗?!就当小荼看错了吧,那个,你看,荣哥哥来了……”
荣哥大步走过来,一手提起小弥,我瞟他的脸色,呃,他不会把小弥从窗子扔出去吧,我赶紧坐直身子对小弥道:“哎呀,不就是看个病嘛,怎么搞的这么恐怖,你看人家大夫都是正襟危坐的,非让病人求着才勉强开口,表情还跟被欠了二百吊钱似的,你倒好,上赶着,未免太敬业了吧……咳,小弥你别急,回去慢慢琢磨琢磨,其实我觉得,小荼也可能是看走眼了,你看我这能吃能睡的样子也不象有病啊!”
荣哥丢下小弥,走到我旁边的圈椅里坐下,板着脸,不说话。
小弥歪着头,四十五度角望天,眨眨眼作思考状,“嗯,定然是她看错了!要不就是成心戏耍我!”忽又摇头道:“不对……她即便想胜我也不至用这等招数……我还当细细看来……”
“啊,今天太晚了!我困了!要睡觉!你明天再看好不好?”这孩子可真是死心眼……
小弥还待再讲,瞅到我的杀人眼神,一抖,似乎终于明白过来,撅嘴悻悻道:“就依姐姐,我明日再给姐姐看病,”煞有介事地一叹:“唉,今夜怕是难以成眠了!”心不甘情不愿地踱出去。
忍不住长吐口气,瞟一眼旁边那人,“荣哥哥,小弥给我看病呢。”
他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看病果然是要掩上门的。”
诶?哈哈哈哈~~这家伙……
我忍笑道:“当初在蝴蝶谷的时候,小弥的师妹曾说,回京后一定要让小弥给我号脉,而且一定要在三年之内!我看她说的玄虚,所以就找小弥看看……”
“三年之内?”他果然转移了注意力,转过脸来,疑惑道:“是何缘故?”
“不知道呀,刚才小弥看了半天,说是看不出我有什么大毛病,这孩子做事认真,你瞧把他急的。”
“我明日派个御医来给你看看。”
“呵呵,不用啦,我觉得御医恐怕还不如小弥呢,或许,是小荼看错了吧。”
“他师妹可懂医术?为何她自己不给你看?”
嗯?这我还真没想过,我老实摇头,“不知道。”
荣哥抱臂,一手摩挲着下巴,眉心微敛。
我作无意状开口:“荣哥哥,舅父大人的寿辰快到了吧,听说今年要大办?我想去看看。”
他眉梢略挑,“当真要去?你几时也喜欢热闹了?”
“我偶尔也喜欢凑热闹嘛~”
他笑笑看着我,还是不信的表情。
我眨眨眼,掩口笑道:“又被你识破了!真相是,这几年一直没什么来往,前些时候见到舅父大人,忽然觉得有些想念呢,而且,老大人上了年纪,怕是身体也不如过去了,我想带小弥一起去,顺便给他看看有没有健康隐患。”最后一句才是关键。
史书记载,王朴明敏刚正,果决有断,尤其圣眷素厚,无人敢触其锋,记得野史上说,赵匡胤即便在掌管禁军之后,被王朴呵斥也只得“唯唯而出”,我还看到过一条记载,话说荣哥曾在禁中修功臣阁,里面张挂后周名臣如李蒨、郑仁诲等人的画像,如同前汉的麒麟阁,后汉的云台阁,唐时的凌烟阁,都是不忘众臣辅保之功的意思。赵匡胤篡权后,一日路过功臣阁,正巧风把殿门吹开半扇,赵匡胤正与王朴的画像相对,当时王朴已经去世,赵匡胤望见王朴的画像,赶忙整袍施礼。左右从人很奇怪,问他贵为天子,为什么要给前朝之臣施这样的大礼,赵匡胤以手指御袍道:“此人在,朕不得此袍著。”意思是说,如果王朴在,他根本穿不上龙袍呢!野史评论为“其敬畏如此。”(1)
王朴是国之栋梁,才干自不必多说,而他的性格、行事,又颇能钳制赵XX……我一直觉得,从日后事情的发展看,领导层的某些错误决策直接导致赵匡胤篡权成功,如果没有那些机缘巧合,这个天下,就算是荣哥不在,也是没那么容易落到赵匡胤手里的。我不免猜测,如果王朴在世,甚至,如果符皇后在世,陈桥兵变或许根本不会出现呢!
当然,最釜底抽薪的办法还是荣哥健康长寿,那样赵匡胤即便有篡位的野心,估计也没篡位的胆量,何况只要荣哥健在,群臣敬服,四海归心,兵变不得人望,无论是谁造反,成功的几率都会小于等于零。
隐约记得王朴辞世是在荣哥之前,算算时间,也就是这两年了……
荣哥道:“你若当真想去,我带你去便是,到时你只管随在我身边,量她二人不敢把你怎样……至于为文伯(王朴字文伯)看诊么,在寿诞之日怕是不合适的,不如,改日我让他单独来与你叙旧,你意下如何?”
我飞快盘算了一下,点头道:“也好……那我还可以带小弥去吗?”
荣哥冷隽地看我一眼,勾了淡淡的笑容,没说话。
呃,这样啊……
我拿起几上执壶给他倒了一杯水,自己也捧了一杯,喝一口,这季节喝低于体温的水可真不舒服呀,刚才我让碧溪流云都下去了,这会只好自己出去叫人,我走过他身边,随口道:“荣哥哥,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他略一迟疑,低声道:“想看看你。”
脚步一顿,转头看他,他也正抬头望过来,眸色深沉温柔。
……
讨厌,又害我脸红……
~
之后的几天,小弥纠结于我那所谓三年之内必治的疾病,每日象个小狗似的围着我打转,动辄看看闻闻摸摸捏捏,偏又看不出什么毛病来,其实在第二日,荣哥就派了名御医过来,查了也说无甚大碍,我和荣哥基本就把这事pass了。可小弥却终日愁眉不展,总说小荼不会平白耍他,他一度琢磨着要拿点毒药引出我身上的毒来,号称引蛇出洞以毒攻毒……汗,用毒药做引,还是第一次听说!我被吓得提心吊胆,餐具都改成了银的——为防他在我饭里下“药引”,最终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力挽狂澜,总算劝得他改了主意。
数日后,一个晴朗的秋日,正是王朴的寿辰,劫后余生的我带着碧溪流云,坐了油壁香车以贺寿的名义躲去他府上。
荣哥原是说要来接我同去,我遐想了一下,觉得那场面实在有些诡异,于是坚持自己过去。
王朴住在西华门附近,内城右一厢,距皇城很近。皇城东侧的左一厢,因为有药铺商家云集的马行街,酒店分茶鳞次,勾肆食坊栉比,晚间是卖各种小吃的夜市,清晨是卖河鲜瓜果的早市,最是热闹繁华。而皇城西侧的右一厢,因为不是商家密集的所在,倒是颇为清净,马车驶进去,遥遥可见巍峨宫墙,耳中不闻市井喧嚣,静柳掩映中俱是朱门轩户,大约是显贵们的集中居住地。
本以为我来的算是早的,结果到了王家门前才发现各色车驾早已停满了半条街,看来无论在任何朝代,扒高踩低,攀炎附热都是人类社会的共同特色。
呈了礼单,有管家引我们进去。我不知道以这个时代的风格,送什么样的寿礼才算得体,顺口咨询了荣哥一下,没想到他就从内府拿了几样东西给我,玩器字画之类,咦,居然连寿礼都会给我准备好,盛情难却,我就只好勉为其难慷他人之慨啦。
因为来的比较早,正式的寿宴还没开始,到了后园,我才发现组织者——应该就是那对贤母女——还真是用了心思。
这园子种竹引泉,垫土升山,收云峰之耸翠,纳烟池之清悠,虽然落到宝玉口里仍不免是“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但作为私家园林,也算是极讲究的了。此时正值秋季,后园的台榭池亭,松冈楼阁,都用应时的花木妆点了,因依地势,穿插以黄菊青竹,又有朱衣小婢往来其间,端茶递酒,把盏献果,想必是取秋日登高、把酒赏菊之意,在正式筵席前来这么个“冷餐会”,在这时代,倒还真有些创意。
萸房暗绽红珠朵,茗碗寒供白露芽。
先到的客人们三五聚在一起,或于池亭之中,或于高台之上,或谈时论事,或吟诗咏歌,露英小饮,流霞浅酌,笑语阔论不绝盈耳。
引路的家人把我们带到园子门口就自行回转了,我目光逡巡一圈,看这气氛,荣哥应该是还没到吧。
老远就看见王棠一身银红盘金彩绣的衣裙,贴了一脸花靥金钿,红红绿绿金光闪闪,远看也极是醒目,她正笑盈盈地和两位女眷拉着手说话,神态颇为亲昵。
不知她是真没看见我还是装没看见,不过这样最好,倒是省了假笑应酬,我对身后的碧溪流云道“咱们先随便走走,看看园林设计,累了就坐下吃东西。”参加宴会,这是万无一失的策略,即便谁都不认识也无妨,吃喝是人人都会的。
没走两步就有几位夫人迎上来,她们曾经是我店里的客人,也是比较熟识的,见礼后寒暄在一处,不一会又有熟人凑过来,这场合,女眷中我的客户还真是不少,我被她们亲热地拉着,听她们半真半假地抱怨我消失了这许久,她们再难看中别家的衣服云云。
暗想,都是社交高手呀,这些话说的真让人爱听呢,笑。
聊了几句,我发现她们似乎并不知道我是主人家的亲戚,这就怪了,如果只是以奸商的身份,她们居然不质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当然从不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不过这些大家闺秀、宦门女眷也和我一样不歧视商人,就有些奇怪了。
一位夫人的目光总在我裙子上飘来飘去,她客套了几句之后,终于忍不住道:“水小姐这裙衫可是今年的新样式?好生别致!”
我穿的是一袭雪青襦裙,腰围银色抱腰,双垂银色长穗宫绦,外罩一件雪青泥银披袍,在领、襟、袖缘及下摆边缘都用了银泥缠枝纹样做装饰,整体服装只用了紫和银两套色,低调的华丽。
泥金泥银是这时代高端服饰上常见的装饰形式,是用金粉、银粉和特制的胶水做成颜料,画或印在面料上,形成金、银质感的视觉效果,我把装饰纹样变化了一下,区别于这个时代常见的花样,披袍的线型借鉴的是洛可可早期的“飘逸式罗布”的流畅感,裙裾位置用了一段密集的泥银缠枝纹样,远看就好象是一截银色镂空花边。
这时代缠足还没流行起来,女鞋的式样与男鞋差别不大,鞋头主流是凤头高翘式,这是沿袭前代的一种高头样式,穿时鞋头露于裙外,可以有效避免前裾挡脚,女性的行动都很轻盈便捷,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踩到裙子把自己绊倒的状况。没有后顾之忧,通常不事生产的女性的裙子都很长,在地上逶迤拖曳出一段裙裾,显得既优雅又妩媚,所谓“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作者:……)
……
我点头微笑道:“不错,正是今季的新款,还没上市呢。”嘿嘿,我的女装店还没恢复营业,我专门阴险地先到人多的地方打个活人广告,引发她们对我店里服装的美好回忆,再开业就事半功倍了。
又闲聊了几句,彼此别过,我带着碧溪流云在园子深处随意走了走,在一座台子上驻足片刻,眺望园景,秋日骄阳明媚地洒下来,为远处凉亭里的果子罩上了一层漂亮的蜜糖色,我故作矜持优雅状,缓步走下台阶,Happy地向那盘果子杀过去。
余光里,斜背后有一个身影靠近,银红金黄,明艳刺目,我只觉裙裾猛地被什么压住,耳边骤听一声裂帛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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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旧五代史》引《默记》云:周世宗于禁中作功臣阁,画当时大臣如李蒨、郑仁诲之属。太祖即位,一日过功臣阁,风开半门,正与朴象相对,太祖望见,却立耸然,整御袍襟带,磬折鞠躬。左右曰:“陛下贵为天子,彼前朝之臣,礼何过也?”太祖以手指御袍云:“此人在,朕不得此袍著。”其敬畏如此。
《五代史阙文》:周显德中,朴与魏仁浦俱为枢密使。时太祖皇帝已掌禁兵,一日,有殿直乘马误冲太祖导从,太祖自诣密地,诉其无礼。仁浦令徽院勘诘,朴谓太祖曰:“太尉名位虽高,未加使相。殿直,廷臣也,与太尉比肩事主,太尉况带职,不宜如此。”太祖唯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