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闷的笑声自顶上飘了下来,听着象是从外面传来的:“贼囚!尔等既是这般想下去,不妨就烂死在下面罢!!哈哈哈哈~~~~” 尽管音量很小,还是难掩语气中的凶悍。
林逸白怒喝一声:“贼杀才!!”身形一晃冲上石阶,就听上面传来金属撞击的重响,响了半晌,渐渐静下来。
天珏缓过神,惊呼道:“师兄?!可是师兄么??”顺着台阶跑上去,忽然“诶呦”一声惨叫,就见他骨碌着从石阶上滚下来,勉强倚在墙边稳住身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林逸白阴着脸走下来,待走过了他身边,才手脚并用地再次爬上去,只听入口处传来他带着哭腔的声音:“是师兄么??!!师弟在此啊!!!您怎的连师弟一并关在这儿了?!!师兄……我……我知错了……饶过我这回罢!!求师兄放我出去!!!”一通狠砸。
林逸白从台阶上走下来,沉着脸,咬牙道:“打了一辈子鹰,今儿倒被鹰啄了眼!”看看我,又瞧瞧和我依偎在一起的人,问道:“你们是旧识?”
刚才突遭变故,我们一时也没顾得上叙旧,只本能地靠在一起听着上面的动静,这时听他这么说,我才转头细看身边的人,仍是桃腮杏靥,俊目修眉,依然是旧时的美丽面孔,此时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双美丽的眼睛里贮满泪水,颤颤的却没有落下,我心里一酸,张臂搂住她的脖子,自己的泪珠先滚下来。我把头埋在她的发间,哽咽着:“想死我了,如雪姐……”
香软的身体,亲切的感觉,并未因时间而改变。
这人,正是久违的颜如雪。
她紧紧抱住我,刚低唤一句“妹妹……”已是泣不成声。
竟然是这样的重逢,我不知心里是悲是喜,只觉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一时都化做泪水滚滚而下。
耳边响起林逸白煞风景的声音:“美人对泣,美则美矣,不过此时此地,还是先想法子出去才是正理,待得到了外面,两位不妨再作这‘梨花一枝春带雨’之态,小生定当细细赏玩。”
止住眼泪,回头横他一眼,他脸上居然带了不正经的笑容,眼睛亮亮地看着我们。
不过他说的也是,貌似还有更要紧的事,我们讪讪分开,擦擦眼泪。
顶上仍是天珏的哭嚎和拍打声,吵的人心烦,我皱眉道:“是不是门被封死了?出不去了吗?”
林逸白敛了笑容,沉声道:“可恨!此番全怪我大意,竟让杀才断了后路!那门上装了机括,从里面似乎颇难打开……只好再想想其他法子……”他走到墙边,时而以剑柄敲击墙壁,时而凝力于掌扣击,想必是要从这墙上想办法。
颜如雪轻声道:“这四壁,我已查看过了……”
我拉住她的手,“随他去,就让他再检查一遍,也没准能想出什么办法呢,”和她并肩而坐,我问道:“姐姐,你怎么被他们关在这儿?”忽想起刚才听到的妙贞和天珏的对话,“啊!他们用迷香暗算你!”眼睛忍不住偷扫她身上,衣服看着还很整齐,应该是没遭淫道的毒手。
颜如雪脸上微红,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刚才哭得太凶,雪肤上两片绯霞,啼痕尤在,正是白里透粉,粉里透润,让我忍不住抬手在她脸上摸了摸。
她脸更红了些,拉下我的手,柔声道:“自那日我与妹妹作别,天南地北,随心信行,不理世俗事,寄情山水间,到也逍遥自在。前两日正行至此地,错过了宿头,便在这观里借宿,不提防那道姑面善心狠,我一个不查,竟中了妖道暗算!也不知妖道用了甚么毒药,化去我的内力,关我在这地牢,一个胖壮的道士说要……要娶我为妻……”说到这儿她声音沉下去,满眼羞恨之色,“我自是宁死不从,只恨我失了内力,手软脚软,剑又被他们收去,手上空有些招式架子,打那道士不过,他言道,见我美貌,舍不得伤我,图我个自愿,便以三日为期,让我仔细思量,待三日后,再来听信。
头一日那道姑还来劝我,满嘴没个正经话,被我啐出去,便不再来讨嫌,总算落个清净。这两日我把这里都查遍了,也没寻到出路,我想此番定然命绝于此,索性等那淫道再来,与他拼个同归于尽,也算干净!”她从身后茅草里摸出一块石头,“我偷偷磨了一片石刀,只待那道士来时与他拼命,若杀他不死,我就自尽!”说罢又流下泪来。
我低头看那石头,巴掌大的一个扁片,一侧磨得尖利,近身时或许可以划一下,但刚才听她所说,那胖壮的道士——我猜可能就是那个“天玹师兄”,若是他会些功夫,这石头片也不知能有几成胜算……想必她是实在没别的办法才琢磨出这个主意……
忽然就想起青鸾……
只觉后颈僵得发疼,我死死攥住她的手,紧得有些颤抖,唇上一疼,一点血腥气滑进口里,原来是不知不觉中已咬破了下唇。
她也没再说话,只默默垂泪。
深呼吸,我轻轻抹去她颊上泪珠,恨恨道:“这些道士道姑真不要脸!!!”这时真恨自己不会骂人,“便宜了那淫道!!没杀了他给姐姐出气,居然让他把咱们都关住了!!姐姐你知道吗,那道姑还打我的主意呢!!太可恨!!不过,要不是他们黑心变态,咱们这回说不定就错过了,我也是下午避雨,才碰巧来到这道观里。看来姐姐你这是吉人自有天相,天意让我找到这儿来!”说完才想到,虽然找到她,但貌似我们也被关进来出不去了,算不得是成功营救……
果然,旁边林逸白嗤笑一声,“若是我们也不得出去呢?”他走过来轻叹道:“我查了一圈,这墙么,当真牢固,也并无暗门……”
“啊?真的吗?这可有点麻烦呀……”我抬头看他,他脸色端凝,并不象在开玩笑。
瞬间有些安静。
不想摆出怨妇脸,我调整心情,玩笑一句:“唉,想我和姐姐两个美女,居然就要葬身于此啦!不知外面有多少青年才俊要扼腕叹息呢!”
林逸白盯住我,慢慢挑了嘴角,颔首道:“何止两名绝色佳人,还有一位俊爽才郎呢!”脸上笑容扩大,“罢了,出不去又能怎的!想我林逸白行走江湖,自来是肆行无忌,快意当前,此番为救美人身陷囹圄,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日后便是被人知晓,终究也要挑大拇指,赞我一声死的风流别致!纵是中了鼠辈暗算令人切齿,然有两位倾城妙丽相伴,逸白夫复何求!!”说着居然挤到我和颜如雪之间坐下,张开双臂把我们一左一右搂在怀里,朗声大笑。
我奋力从他怀里钻出来,把脸红到脖子根的颜如雪也拉出来,站开两步,看着坐在床上坏笑的林逸白,想开口顶他两句,又想到他确实是被我们连累的,否则也不至于和我们一起被关在这里,于是那难听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别告诉我你是一路跟着我的啊……”
林逸白抚掌笑道:“可不正是跟着你来的么!为你,连我的驴子都卖了呢!”
“呃,什么叫为了我把驴卖了……还有,我们不就是那天在路上见了一次么,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笑,“我行走江湖这许久,还是头一回见到路人在剪径的匪类身上榨钱,尤其此人还是个小女子!你还诓他们中了独门点穴之法,哈哈哈哈,这般有趣,当真难得一遇!以后怕是还会有其他热闹,我自是要跟来看看的。”
“哈,你那时果然是装的!之乎者也半天,我就想嘛,天下怎么有这么迂腐的书呆子!姐姐你不知道我那天是怎么遇到他的……”把那天的情况和颜如雪大略讲了一下,听得颜如雪掩口直笑。
“不过,这和驴有什么关系呀?”
“唉,那驴子脾气大不说,偏生脚程又极慢,连你都追赶不上……”
“诶?等一下!‘连我都追赶不上’……听着不象好话!”
他忍笑,继续道:“我那日眼见你越走越快,将将就看不见了,鞭抽驴子,畜生竟倒退起来,情急之下,只得抗了那驴追你,倒让畜生骑了我一回!”
我大笑:“原来你卖驴是因为怀恨呀!”
“我跟到镇上,见你只在客栈里住着,我百无聊赖,便请那客栈老板吃了一顿……”
“不会吧,那老板是个贪财小人,对他老婆也不好,我看他很不顺眼呢,你居然请他吃饭!”
他眨眼坏笑,“我便是知道你厌烦他,所以请他吃了一顿老拳!打时与他说了,我是他娘子娘家亲戚,特来与他娘子出气,他若不好好待他娘子,我隔三岔五还来教训他。”
“做的好!!让那厮以后也有个忌惮!不过,我结帐那天怎么没看出他有伤在身啊?连个熊猫眼什么的都没有呢!”
“嘿,若伤在明处又怎能显出我的手段!”
原来如此,笑,这家伙真阴险,“然后呢,你就一路跟到这道观里了?”
“我只出来略晚些,险些就没追上你,谁想到你竟走到这条道上来!亏得和一个过路的樵子打听了!我到这观里时,正见你坐在那屋里和道姑闲话,我就使个‘珍珠倒卷帘’,挂在屋后檐上,你也没瞧出来。”
“哦!那时你就来了啊!我还真是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我一来便觉着这道观透着邪气,不甚干净,若冒然与你说,你定然不信我,所以我只暗中查看,看他们做什么害人的勾当,证物尚未寻着,正撞见那对狗男女通奸,你便过来了……”看着我坏笑。
脸红,“那个,我怎么知道他们都不是好人啊,还以为是色狼进了道观呢,所以赶紧跑去救人……真没想到,那个妙贞看着挺象人样的,居然……对了,姐姐,他已经把那道姑杀了,也算给你出了一口气呢。”
颜如雪一直在静静听着,这时轻声道:“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尊讳?”
林逸白灿然一笑,耍帅地一抖袍襟,揖道:“在下林逸白,表字慕白,不敢请教二位小姐高姓?”
颜如雪含羞裣衽:“小女子颜如雪,多蒙林公子搭救,无以为报,请受我一礼!”盈盈拜下。
我也只好施礼道:“水沉烟感谢公子仗义相助。”
林逸白把我们一手一个扶住,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且尺寸之功未立,二位小姐如此客气,岂不是让在下汗颜无地?”
居然变成这诡异的局面,大家都斯斯文文,客客气气的,简直就是相敬如宾……呃,这词用错了,呸呸。
我换话题:“姐姐,我总觉得那淫贼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颜如雪脸一白,“妹妹你说甚么?!”
林逸白点头道:“不错,方才你们所说我也听了些,先前那厮耐了心性,无非是想让你羝羊触藩,进退维谷,没奈何只得顺从了他,倒象是存了长久的心思,此番若是让你与我们‘烂死在这下面’,岂不枉费了他先前那些算计?何况他还不曾得手,我量他是断断舍不得的,所以么,怕是……”说到这儿,抬头向入口的方向瞟了一眼。
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天珏不知何时已停了哭喊,一滩泥一样软在石阶上,两眼空洞,失神发呆。
我小声问道:“这人怎么办?……啊!你不要让我们三个活人守着一个死尸啊!尸体会臭,会烂……呕,好恶心……”
他看我一眼,走过去,一个手刀砍在天珏颈侧,天珏立时委顿下去。林逸白道:“暂且寄下狗命,早晚送尔去阎罗处报到。”
“如果,”我想了想,“如果那厮有耐心,先等上三天,不把我们饿死也先把我们渴个半死,等战斗力大减的时候,他再下来,该怎么办呢……或者,他不是有什么厉害的迷香么,就从……嗯,那个通风口吧,点一支来熏我们,把我们的内力都化去……嘿嘿,到那时我们毫无还手之力,于是他就可以手到擒来……”我伸手成爪状,凌空一抓。
林逸白拨开我的爪子,斜眄着我,“但愿那厮没你这般狡黠!!”
“讨厌,狡黠是贬义词吧?你就不能说‘聪明’吗……诶?!哈哈哈~~~我还真是聪明呢!!”拍手大笑,笑得旁边那俩人直发愣。
我从怀里掏出老妖精给的那两个药瓶,打开看看,药膏状的肯定不是,取了另一个装了药丸的,倒出一粒递给颜如雪,“姐姐,你内力还没恢复吧,这是……我想想,名字叫什么来着……啊,九转还魂丹,据说是克毒灵药,没准能解你中的毒!”
当我说“九转还魂丹”时,就见林逸白眼睛亮了一下,伸手接过药丸,放在鼻子下闻闻,奇道:“想不到你竟有这药,”递给颜如雪道:“服下运功,或可真有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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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雪依言吞了药丸,盘膝坐在石床上运功调息。
我和林逸白站开些,不敢大声吵到她,只低声说话。
林逸白笑道:“小丫头倒有些好物,难得你还知随身带着。”
我得意笑,“早年间我就对荣哥说过我能未卜先知,想不到我还真有这本事啊~”掩口轻笑,“玩笑啦,其实只是刚才回房取簪子,看见这东西就顺手拿着了,相信我,我和诸葛亮还是有差距的。”
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名字,“荣哥?可是你家情哥哥?”
腾一下红了脸!我羞道:“你胡说什么!!才不是呢!他、他只是一个我喜欢的哥哥罢了!”瞪他,大窘。
他笑笑地望着我,“哦,哥哥么……我也十分喜欢你,你可愿认我做哥哥?”
一愣,“你说的是金兰结义的那种?让我想想……你这人吧,第一次见只觉迂腐可笑,后来呢,又觉得你不太正经……”偷眼看他的脸色,他表情果然有些复杂,失笑,“不过现在我觉得你很不错!萍水相逢、非亲非故的居然肯帮我们,虽然你装书呆子耍人玩很BT,行为看起来又有点那个……咳,但你心地纯良正直,是个好人!所以嘛,要我勉强收了你当哥哥也不是不可以的……”本来还想效颦南海鳄神说“你赶紧拼命求我,我才勉强答应”,不过我这么厚道,只在脑子里YY一下就是了。
吃吃轻笑。
他抬手抚过我的发顶,拉了我的一缕发丝在手里把玩,嘴角含了淡宁的笑。
我等了半天也没见下文,正要开口,忽见他神色一变,一手掩上我的口鼻,低声道:“速速闭气!你那药呢?拿来!”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毫不犹豫掏出九转还魂丹给他,他取出一颗放进我嘴里,凑在我耳边道:“压在舌下,”自己也取了一颗服下,他四下看看,把我拉进一个墙角,“坐在此处,莫要乱动。”
他站到石阶旁,那个位置是石墙拐角,正是个视觉盲点,如果人从台阶上下来,第一眼是看不到的。
隐隐明白他要做什么,我极力分辨了一下,空气里有种淡淡的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软筋酥骨香’了,哼,这迷香也不怎么高明嘛,还有味道可辨,记得小弥的香是可以做成无色无味的呢。
对了,我还有那个!拉出领口里冰凉的雪魄珠一看——哈,淡蓝色……
颜如雪还是盘膝坐在石床上,我这位置能看到她的侧面,只见她光洁的面颊上挂了晶莹的汗珠,背后的衣衫也湿了一片,估计这药是通过汗腺把毒素排出体外。
石床正对着台阶,我猜林逸白是想让那淫道天玹下来时先看到颜如雪,一激动,就不提防他在暗中偷袭了,虽然我也知道天玹惦记着颜如雪,不会在这儿对她下毒手,很可能是先带出去,可这么拿她作饵,还是让人提心吊胆。
也不知那狗道士功夫如何,智商如何。
林逸白右手在腰间一按,绷簧轻响,他手臂一展,从腰间抻出青光一束,哦!原来他的宝剑可以缠在腰上啊,那腰带就是剑鞘,难怪平时看不到他佩剑。他的剑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所炼,被他一卷,竟然就收在掌心,猛一看还以为是空手呢,刚才还说我“狡黠”,我看他才是奸诈的祖宗……
他倚墙盘膝坐下,神色宁静,见我紧紧盯着他,轻轻勾起嘴角,一个安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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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熬的时间,也许并没多久,可竟显得无比漫长,我坐得两腿麻木,姿势已换了好几个,看着他们稳如磐石的样子,忽想到,他们习武之人从小练功一定非常辛苦,决不是我这样靠药物得来功力的人可以相比的。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顶上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有人在动入口处的机括!
林逸白噌一下跳起来,紧贴着墙壁,目光沉着冰冷,他的影子放大了张挂在背后的墙上,凝着锋锐肃杀。他的气息完全被敛起,我根本感觉不到他的气场,可眼睛却告诉我,这人的的确确正站在我面前。
涩滞的闷响,入口那块铁板被掀起。
一片幽黄的光从台阶上缓缓漫下来……
心里一紧!
来人的脚步非常轻盈,既然点了灯烛,可见并不是要隐藏行迹,没刻意使出轻功,脚下还这么轻捷……
我死死盯住石阶,只片刻,就见一个高大胖壮的道士举了根燃着的柴火,从台阶上缓步走下来。
一块青布裹住他半张脸,不知是为了不吸入迷香还是什么,他只露出眉眼,浓眉杂乱,目光凌厉,憧憧摇曳的火光映上去,凶戾而惊竦。
他一眼看到床上打坐的颜如雪,眼神一亮,紧走两步,看着是要迫不及待地冲过来,却不知怎么忽地一顿,停步在阶梯中间的地方,目光在地牢里扫了一周,在我脸上色迷迷地盘旋了两圈,四下望望,倏地摇灭了手里的火把。
看来,这厮,并不是个莽撞无脑的……
我头上的夜明珠一如既往散着光芒,他站在台阶上,不上不下的位置,皱眉盯我头顶片刻,忽然回身就走。
一脚踏上石阶,落地无声。
居然这样!他怎么不下来!他这一回去,万一……
我不及多想,已出声叫道:“啊,你是谁呀?!你这就要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