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奇道:“既然情形如此严峻,为何不向出世一派请求援手呢?到底说来你们是同出一脉,他们不会不加援手吧?”
那男子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嘿,在派里的那些人的心中,出世一派的理念早已与神大相违背,更视他们如同邪魔一般,又哪里会向他们求援?”听他的口气略有苦意,还有几分无奈,大概是对那些人的观念不甚赞同。料想对于求援一事,天禁入世一派里也有过许多次激烈的分争。
那男子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况且,自半个世纪前两派反目之后,出世一派一怒而走,就此销声匿迹,便是想寻他们支援,怕一时也是寻不着了。我两派分裂如斯,才使那些混蛋一举得了手,如若不然,哼”他重重哼了一声,“我们天禁九位‘使神’都是通天彻地的本事,即便与他们的元帅、将军相比,也未必差了去。”
“使神?”游奇一愣,那男子点了点头道:“他们是神最初的追随者,据说他们的能力与本领,都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在整个天禁中,也是仅在神之下而已。但是…….但是……在我们两派分裂且产生冲突的时候,他们却没有归入任何一派,而是各自纷纷渺然远去了。尔后这半个世纪以来,我们入世一派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去寻他们,但是一无所获,唉!”他又重重的一叹,“若是有一位使神在阵,也定让他们来得归不得!我们一派也不会……不会……唉!”他满面凄凉让人辛酸,但这都是他们内部的诸多事端,游奇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语来安慰他。
这男子的叹息虽然沉痛,但气息已略见沉实,浑然不似适才那样气若游丝了,游奇心知那丸药的功效,这男子的性命定是无碍了,便道:“雪已经停了,我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若是待到天亮,他们会使我们有相当大的麻烦。”说着,他指了指堆叠在路旁屋上的,那些撞昏、摔昏了的“阿黄”。
那男子没有回答,却问道:“天已经亮了么?”
游奇看了看天色,只见天空昏昏岑岑,浑浑夜色像是被一只巨大的纱笼罩住了一般,知道不久便要天亮了,道:“是,怕是过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那男子低头忖思了少许,道:“在下此时行动不便,向烦劳兄台一件事。”游奇道:“请说。”
那男子道:“请在他们每个人的头上、胸前各补上一击。”
游奇吃了一惊:“为...为什么?”
那男子摇了摇头道:“在下来不及解释了,请兄台照做便是。”
游奇本是欲俯身扶起他,但此时却退了一步,摇头说道:“不行,他们都是寻常的人,本被那孩……那…..那人摄来,做了一夜的狗,也已经很是无辜了,此刻又已是昏倒,我又怎么能下手去杀了他们?”
那男子皱眉急道:“这些人都已与你我相过面,虽说不一定记得,但是落在那些人手中,便很容易从他们脑中抽剥出这段记忆来。那时,在下倒无所谓,死了便就死了。但兄台便再也难与此纷争脱得了干系,莫非……莫非兄台想如在下一般被人日夜追杀不成?”那男子情急之下面上变容,脸上两只已然干枯了的血窟窿,随着他紧皱的眉头张缩不已,伤口扯破又开始缓缓流血,看上去活似两只死人的嘴一般。
这幅诡容游奇见了,也不由心中一凛,背后感到一寒,立时想到:的确如这男子所说,若是被弑神得知自己杀了他们的人,定会认为自己是天禁一脉,那么一来,只要自己还未死,的确便是永无宁日了。那些人的残厉手段,若是施加在自己身上…….游奇这般想去,又看到那男子历经了剜目、断臂、刖足、噬身之后的可怕伤口,不由直泠泠的打了个寒颤,心中一慌,不由自主地朝那些人走了去,迷迷糊糊的地举起了手。
但便在落下手掌的一瞬间,突地一阵冷风吹过,一激之下他登时清醒了过来,这时他的手掌已离一个人的颅顶差的不到半分了。游奇霎时浑身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连骂该死,后退两步向那男子道:“对不住,我不能这么做。”
那男子一急竟坐了起来,急声道:“兄台不要意气用事!自己性命攸关之事勿要儿戏!”
游奇一听,只觉得血气上涌,大声道:“我自然不是拿性命当儿戏的人。但你我是性命,难道他们便就不是性命么?如此一来,和弑神那帮混蛋有何分别?嘿嘿,但那些毁了别人性命,来换得自己多或几日的事,我却也是不屑去干的!死了便死了,又拉得这么多无辜的人垫背做什么?”
那男子呆了半晌,坐直的身子慢慢的滑倒倚在墙上,有过了好半晌才苦笑着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与兄台就此别过吧,兄台一再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能谨祝兄台顺风了。”
游奇一愣道:“你……你自己留在此处么?”
那男子苦笑道:“这个到请兄台放心,在下此时纵有杀了他们之心,却也无杀他们之力了。”
游奇被看穿了心思,脸上一红忙道:“我是说,他们的人四处寻你,而你又行动不便,还是……我看还是暂时先寻个地方躲避一段时日好些。”
那男子摇头道:“多谢兄台好意,但在下此时却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非去不可。”
游奇望着他残断参差的四肢,皱眉道:“但是……但是你的……你的伤势不轻,还是先修养些时候再去罢。”
那男子道:“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是这件事对鄙派而言干系重大,丝毫耽搁不得。”说着,他用力挺起身子,便想要用唯一的那条腿站立起来。但是这唯一的一条腿上布满了斑驳伤痕,每条伤痕都伤深见骨,虽然他此时性命已然无碍了,但那里能用这条腿站起身来?才一用力,立时腿上伤口崩裂,点点血迹迸溅到雪地上,而他吃痛之下也立时软倒在地。但到在地上他仍不住地想尝试着再次站起身来。
游奇心下不忍,忖思了片刻道:“若信得过我,便由我替你跑这一趟如何?”
那男子气喘吁吁的道:“兄台好意…在…在下心领了,并非在下信不过兄台,一则此事关系到我派的最后的存亡,恕在下不能说出来……二则在下实在不想将我派所受之祸,延续连累到兄台身上。兄台好意,在下只得叩谢了。”说着,便要翻身向游奇拜下去。
游奇急忙把他扶起来,触手之处便以觉到他躯体浮软,没有半分气力,想必爬不出这巷口便已累死了。
游奇想了想道:“若不然这样罢,你将要去的地方告知我,我送你去如何?”
那男子一愣,苍白的脸上现出无限欢喜,但没一瞬便黯然下去,苦笑道:“此时那些人正对我一派进行疯狂灭剿中,若兄台自己或许能跳得过围追,但带了在下这个废人,只怕…….只怕……兄台还是别管在下先走吧,”缓了一缓,他带着笑意道:“恕在下多嘴,初见兄台的时候,听得兄台心韵中除了愤慨之情,还夹杂着丝丝别离的柔意,想必是心中对某个女子牵挂的很了。万望兄台不可丧气,在下相信不久你的冤情便会昭雪天下,那时便能与那女子相聚了…….”
游奇心中一酸,连忙大声笑了几声打断他的话头说道:“有什么可怕的?若是咱们不幸死在那些人的狗爪之下,也定是老天一意要亡你们这一派了,你我思前想后、怕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在这生死存亡的当儿,搏一搏性命又如何?”
那男子见游奇甚是坚决,也不再说话,只是挣扎着翻身跪倒,不顾游奇的阻拦,挣扎着端端正正的给他磕足了三个头,才气喘吁吁的倒下:“兄台高义……鄙派上下……铭世不忘……”
游奇将他从地上掺搀了起来,道:“这些话留着把你送到哪个地方的时候再说吧。”
那男子喘息了很久才低低的道:“兄台如此高义,在下如若一再隐瞒,那真不成话了。我们一派原本散布在世界各处,以各种集团财团的面目示外,对外人而言自是隐秘的很。但分布在世界各处的支部,在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同时猝然受到了猛攻,只是没有一处幸免。料想定是我们派里,有他们派来的奸细。但这我派有一个隐蔽的秘密分部,只有连我在内的极少人才知道它的存在,料想或许能在再此祸中得以幸存,我想赶去,只是想传递一个消息。”顿了一顿,他道,“….关于….关于我们的神的消息……这个消息是……是…...”
游奇见他神色犹豫,知他难言,便摆了摆手笑道:“且住,我不是你们一派的人,对此也不感兴趣,你告诉我我也不爱听,你只需告诉我你要去的地方就是了。”
那男子脸上现出欢喜之色,道:“兄台大恩…….在下真是感激万分……但这一路就有劳兄台了…….”
游奇笑了笑:“你就不要罗唣了,直说要去那里就是了?”
那男子低低的说了两个字。游奇一听之下心中立感不妙,原来这男子说的地方,在极南之处,据此时游奇所在的地方分踞天南地北,何止有千里之遥?
游奇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整忖思这一路该如何行的时候,无意中见那男子脸上神情一闪,心中立时雪亮,适才他所挣扎着做的一切,都是想博得自己同情才做的戏,以此好答应一路护送他南下,不然的话,他失明独足,即便没有人追杀,要到何时才能达到?料想这男子便是从自己心音中,判断出自己是一个不善推委的人,只要游奇自己答应了,便不会再反口推诿了。
游奇想到这里,心中有了些气愤,但仍不动声色的道:“噢?原来是那里,这么遥远的地方不如打一个电话,不就行了?”
那男子一愣,立时摇头道:“电话于千里奔波相比,迅捷了千万倍,在下岂能不知?但兄台却有所不知,只要我用电话通讯,那些人立即便能以此查到我们那秘密分部的所在。”
游奇冷笑一声:“你是说,全世界每天数以亿计的人打电话,丛数十亿个里面寻到一个,他们做得到么?”
那男子立时点了点头道:“是的,他们做得到,因为他们不是寻常人类。”
游奇知道他所说的或许便是实话,见他要拖着一个残躯拼命奔波这几千里,其忠心的确可悯,但一想到这男子处心积虑的哄骗利用自己,却又可恨的很了。
这男子那里知道有其心理在想些什么,道:“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罢,若天一见亮相比就麻烦的很了。”
游奇当下不说话,一伸手便把这男子从地上扯了起来,他心中带着气愤,这一下不由得力量甚大,那男子身上好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猛地崩裂,又溅出血来。但他也是硬朗,只是皱了皱眉头,连哼也不哼一声。
游奇扶着他走了两步,突然定下脚步恍然一般的道:“对了,我突然想到,我身被通缉,各处都张贴着对我格杀勿论的悬赏,我送你到那里自是没有什么,但你同我在一起不是受了连累么?我看有些不妥。”他一边说着,一面看那男子有何反应。
却见那男子皱了皱眉,张口想说什么,但脸色突然的变了,低声急道:“快走!兄台快走!快…..快…….”
游奇冷哼一声道:“嘿,还有几千里路要走,倒也不急于一时了。”
他一句话未能说完,那男子猛地一躬身拼命撞向游奇。游奇正扶着他,那里知道他会突然发难?加上脚下雪滑,当即被他撞翻到地。游奇以为这男子见他识破,突然翻脸,心中更是大怒,脊背一触到地便弹了起来,指着那男子便欲骂:“你…….”
但才一开口便惊呆了————这男子颈侧一般的皮肉,不知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削去了,露出森森喉骨,血更是箭一般的飙射甚远,洒落到游奇身上。他的身子僵立着,而后慢慢、慢慢的滑倒,萎顿软到在地上,像是被抽去了骨骼一般。
这时,不远之处的墙边上,那些昏睡过去的“阿黄”中,缓缓立起一个人影,是一个满面俊气微笑的男子。他缓缓的抖落身上的雪,整了整衣襟,朝呆住的游奇微微一笑:“我虽在这里伏了一夜,但听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却也是不枉了,你说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