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退了李美人和陈太医,王宝络再次将夕芫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直到夕芫的脸颊微红,才笑着收起目光。
“你不要见怪,其实我原本就是个粗人,从小跟着我爹出入军营,与这宫廷根本就是格格不入。”
夕芫默默的咬了咬唇,这座表面上看起来奢华炫目的宫殿,骨子里却是冰冷至极,自己又何曾真正融入过它呢?恐怕也只有那些有着同样冷极之心的人,才能在这里活的自在。
王宝络看着四周熟悉的陈设,眼中虽有一丝不舍,可更多的却是决然,许久后目光又从新落在夕芫身上,“我走后,兰池宫怕是不会再有人住进来了,这些个东西我也带不走,本想送于你留个念想,可我看你平日甚少着珠戴翠,想来也不稀罕这些俗物,不如就把这柄剑送于你吧。”说着将说中的短剑递过夕芫面前。
这柄短剑通身墨绿,没有任何装饰,虽在鞘中却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夕芫虽然不懂赏剑,可王宝络出身将门,想必这柄宝剑的来历也定不一般。
便起身推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嫔妾不敢收,再说宫中也不许嫔妃私藏利刃,念想之物本不在于贵贱,不如娘娘就将桌上这只红珊瑚赏给嫔妾吧?”桌上立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红珊瑚,虽不值钱却好看的很。
王宝络抚着额头笑了笑,“瞧我!竟忘了宫里的规矩,这屋里的东西只要你看好的尽管拿去吧,反正我走后也要被别人搜刮去。”
说罢看向手中的短剑,又道,“这柄剑名叫绿殇,是我从小就带在身上的,入宫时我把它送予了皇上,现在我要走了,皇上就又将它还了回来,今日再把绿殇拿在手中,总觉得这十年的光景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
王宝络的声音细弱淡然,仿佛只是在说与自己听,夕芫默默的看着她,突然觉得她们都是被困在囚笼里供人取乐的鸟儿。
唯有不同的是,王宝络马上就能自由了,而她,却要在这只笼子里被困上一辈子。
王宝络笑看了她一眼,说道,“如今走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不能跟你说的了,我入宫这么多年,在外人看来很得宠,可其实皇上一直与我相敬如宾,直到刚才他依然说,只把我当妹妹一般看待。”
夕芫虽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波澜,可面上还是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王宝络一直在人前装出一副娇蛮宠妃的假象,可谁又能想的到,她的内心有这么多的无奈和苦楚,宇文皓轩一直纵容她在后宫中跋扈,想来多半也是对她心存愧意。
夕芫的惊讶,全然在王宝络的意料之中,她只是苦涩的一笑,“入宫前我爹和傲菡早就预料到了,他们也都劝过我,可我偏不听,总以为只要努力了就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甚至还对亲人以死相逼,现在想起来真是好笑。”
世人都只会羡慕宫中女子的荣耀和富贵,不知都多少妙龄少女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可那份寂寞没有亲身的人却永远都无法体会。
走在回宫的路上,夕芫脑中一直回想着王宝络倚窗望向空无的夜空时的那份孤寂,那一刻她仿佛也看到自己的影子。
夜凉如水,褪去了繁华和色彩的宫殿,终于露出了薄凉清冷的真实面目,在这份华丽的外表下,不知又有多少花一般的女子,夜夜在叹息中蹉跎着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
已近春末,御花园里百花斗艳,正是花开满园的时节,风中早已没了寒冷的气息,吹拂过脸颊如被一双细腻的手抚过。
夕芫站在珉华门侧的一处角门前,看着眼前的清冷,心中一阵难过,今日是王宝络离宫的日子,可除了她却没有一个人前来送行,以往那些整日围在王宝络身边阿谀拍马的嫔妃,此时却都不见了踪影。
夕芫在心中冷笑,人心竟是凉薄到了这种地步,在宫里‘情义’果然是最不被看重的东西。
珉华门是宫中最偏的一处宫门,平日里少有人来,大门上的红漆已经片片剥落,露出斑黄的铁锈,说不出的凄凉。
远远的看见一个碧青色人影慢慢走来,夕芫快步应了上去,果然是要离宫的王宝络。
她身穿一袭碧青色的骑装,手臂和小腿处用浅色丝带缠绕,长发如少女一般散放下来,只在头顶绾了两个小小的元宝髻,清姿飒爽,宛如换了个人,身上的包裹瘪小的只够装下换洗的衣物,无比的轻松惬意。
拉住欲要行礼的夕芫,王宝络微微一笑道,“最后来送我的人竟然是你,要是放到以前,打死我都不信。”
夕芫微一福身,拉过王宝络的手,将自己手腕上一只琉璃染翠的镯子撸到王宝络的手上,“嫔妾这几天一直在想要送娘娘什么东西好,这只手镯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原是一对,嫔妾自小带到大,如今一只给了娘娘,希望娘娘到了边关后,看到这只镯子便会想起嫔妾。”
王宝络没有拒绝,揉了揉有些酸楚的鼻子,笑道,“不要叫我娘娘了,出了这道门我便还是十年前的我。”说着双手向空中一伸,“天高海阔任遨游!”
宫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脸色黝黑身穿银甲的汉子走了进来,看着王宝络腼腆的一笑,“小姐,将军让我接您回家。”
王宝络凝眉想了一瞬,猛地扑上去叫道,“你是黑子!上次见你时还没我高,总被人笑是小矬子呢!怎的长的这样高大了?”
黑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腼腆的样子跟高大的身材十分不符,“这都十年了,小姐还取笑我,这些年我跟着将军上阵杀敌,立功无数,现在已经是中郎将了。”
王宝络拍上他的肩膀,赞道,“你小子,真行!没给我们王家丢脸。”
黑子嘿嘿一笑,黝黑的面色透出一丝绯红,扶着王宝络说道,“小姐快上车吧,大将军日日盼着您呢!眼睛都快望穿了。”
王宝络推开他的手,不屑的斥道,“做什么车?咱们一起骑马!”
说罢如轻燕般飞上马背,衣襟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与日光搅在一起,晃得夕芫微眯起双眼,恍惚中仿佛看到一个青衣女子,在边城外的草地上嬉笑驰骋。
王宝络在马上回过身,向夕芫抱拳道了一声‘珍重’后,轻扬马鞭只余下一骑清尘。
宫门慢慢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眼前突然变得模糊,夕芫拂上自己的脸颊,竟已是湿热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