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妃独自坐在宽大的镜前,镜中的自己依旧美丽而妖娆,而这份与生俱来的美貌在今日看来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一种悲剧。
她流云式的发髻高高耸起,为自己插上一支明晃晃的擂丝金凤,凤凰的嘴上衔着一颗大大的夜明珠,在众多珍宝首饰的映衬下她越发显得高贵无比。
一袭大红色嵌着金边的长袍拖着长长的裙尾,她还记得,这是她册封为妃那天穿过的,仅仅穿过那一次,再次披上,却是物是人非,那抹红色在今夜昏黄的烛光下露出诡异的气息。
轻扫娥眉,重重涂上胭脂,她用小指深深地挖出那血红色的膏体,它多么的腥红,多么的诱人,抹在唇上,人也看起来娇艳了许多。
所有的动作都是娴熟的,却又都是机械的,不带任何表情,此刻的她不再有欲求,即使是雪舞的消息也再不能激起她丝毫求生的欲望,她的心血流尽了,好似血液无情地从她的血管里慢慢流出,直到那最后一滴。
她绝望了,也许,世界上早已没有雪舞的存在,也许,她只是自己童年梦境中的美好泡影,一触即破。而为了这个梦,这个至今都没有寻觅到的梦境,她倾注了她的所有,却原来,感情也是有尽头的。
当她为了一段不知是否真实的亲情,为了一个不知是否尚在人间的妹妹而倾尽所有,怕是把她所有的热情都耗尽了。这些年,她没有自我,没有情也不敢说爱,没有理智地活着,她甚至是用青春在进行一场毁灭般的燃烧,一切都在所不惜。
她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不计后果的,谈不上残忍与否,因为当对手身上的伤口在淌血,她的身上也会出现难以愈合的伤痕,轻蔑地一笑,有些自嘲,或者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最为了解她,她可以做出残忍的事,却没有一颗残忍的心。 嘴边依旧挂着笑,多么的讽刺啊,这一生最懂自己的竟然还是“他”。
看着自己的明眸皓齿,她突然想起他曾说过:“灵儿啊,你这一双眼散发的光芒,究竟要捕获多少男子的心啊!”
她嫣然一笑,张开口却不好意思说出心中思量许久的一句话,其实她想说:她不要那许多,她只要一人,便是眼前的你。
晃晃头,为何会想起那么久远的往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么多年,她心中一直有他,她能记起当年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不经意间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而他会记得这些吗?
起身从大大的檀木箱底取出一个小匣子,轻轻打开,她如在梦中一般,拿起一支早就干枯的花朵,她自言自语道:“灵儿,你头上落了一枝花,你看!”
“灵儿,衣服怎么沾了这些枯叶?”
“灵儿,这是上好的玉玦,给你。”
“灵儿······”
“灵儿······”
她神经兮兮地重复着当年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保存着他曾触碰过的每一样东西,仅仅因为是他碰过的,哪怕是一片树叶,一支干花,甚至是早已干瘪的一粒葡萄,她都视为珍宝,只因为他。
可他是如何待她的?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工具,是他前进路上用来铺路的一个小小石子,他不爱她,甚至把雪舞当成了操控她的人质、筹码,而她的心却还是等了他那么久,为他,她忽视了自我,失去了原本爱自己的丈夫,心中的情意终于被无休止的恨遮挡,她不甘心,她不甘毁了自己,他竟还能置身事外,那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思索良久,她快步至桌案前挥毫写下寥寥数字,写完只将笔那么潇洒地一掷,墨点四散。从箱子里摸索出一个小包袱,将写好的信笺塞入,她突然镇静极了,这一世的聪明皆汇在此时,眼中又一次如猎豹般犀利,脸上却泛着胜利似的笑容,高声喊道:“来人啊!”
“娘娘。”她的心腹侍女应声前来。
“诺,这个包袱在七日之后送到晋王手中,记住了,务必是七日之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千万记住去送。再有·······”她顿了一下,“你现在去请念香姑娘过来。”
“她?娘娘为何唤她?她若是不肯来呢?”
张贵妃定了定神道:“你就说,她如果记得朋友所托,最好前来。”
“是。”
看着远去的侍女,张贵妃一下子颓丧下来,匣子里露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她哆哆嗦嗦拿起来,耳边不争气地再次响起他的话,“灵儿,你的身份万一败露,遭人怀疑了,这便是你的归宿。”
冷笑,他倒是为她想的周全,或许,他早就料到会有此一天。
颤抖着拿起那致命的毒药,放在嘴边,却莫名想起赵匡胤的脸,皇上,如若有来世,臣妾定会偿还这欠下的情债,慢慢仰头喝下,心中的酸楚绞痛了五脏六腑,闭上眼却再也流不下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