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在神位前上香,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然后听专管祭祀的官员在他右侧宣读祝文,之后主祭官又把刚刚准备好的祝版、制帛以及大量的彩纸、金锭、银锭等祭物,全部送入焚帛亭处烧掉。
他方虔诚向祖先求福,希望祖先荫庇子孙后代,保佑黎民苍生,至此,这祭祖大礼折腾了大半天才告完成。
才礼毕,他便将紧束的带子一解丢给方达,便急急地向后面走,也不管方达嘴里喊着:“皇上,皇上,这还没去给太后叩头您怎么就把带子给解了?”
赵匡胤哪里还管的这许多,只惦记着念香,他本是怕太后责罚她才一大早就跑过去,谁知她睡的沉,舍不得扰了她的觉,自己只在桌子那歪着,她醒来两人也没说两句话,便赶着忙活这边的祭祀,终究也不知太后说了些什么,她可是有委屈,心里想着,脚底下走得更快了,人竟是越走越热,便一边走一边丢件皮袍子,一会儿又把朝服外的褂子也扔给方达。
方达便像是耍杂耍一般,接了这个又勾上那个,心里着急地说:“皇上小心冻着。”
那赵匡胤哪里听他的话,最后竟向凝香阁跑过去,刚一进去便迎面遇见小桃正端着个药罐子往外面走,她见是皇上忙将药罐向身后一藏,她并非过分小心,只是一来大年下的宫廷里忌讳用药,可主子身子好不容易有了好转,这药万万停不得,所以只得避开人偷偷熬好,这二来,她不知皇上知不知道违命侯赠药给主子,不敢妄自揣测,故将药藏在身后,她却不知赵匡胤满心惦记念香眼里哪还看得见这些,他也不等她拜见便问:“你主子呢?”
小桃忙跪下回说:“刚刚王美人来,说是一起去拜见太后了。”
方达在一旁说:“奴才说吗,就该去太后那边,皇上是白跑??????”他忍下后面的话,因见赵匡胤正怒着一双眉,他低下头,却听赵匡胤说:“这会子又犯傻了,还不替朕整好衣衫,难道就这么去见太后?”
方达忙笑着替他主子重新系上褂子,又披上了那五色翔龙袍,他主仆这才往坤宁殿去。
刚到殿外便听里面一派笑语声声,赵匡胤心情竟也随着好了几分,他也不让人禀报便悄悄进去,转至帘幔后,见皇后、德妃围着太后说笑,连身体不好极少出来的李贵仪也挂笑坐在皇后下首,她歪在靠背上不时掩着嘴咳嗽两下,只半眯着眼看着众人说笑并不插言,其余便是陈充媛、武昭容、章昭仪、王美人、吴夫人、并几个新进的侍御,念香虽眼见就要封了名号,但现今却无名分,只靠在边上。
赵匡胤轻轻地进来,里面的人并不知晓,他便乐得站在那偷偷地瞧着,因是年下众人都特意装扮了一番,虽不是浓妆艳抹却也都添了些明亮颜色,只李贵仪平日里就偏爱素色,今日只裹着一袭水蓝色的褂子,脸上淡淡地施了些脂粉,柔弱得惹人怜惜,赵匡胤这才想起自己已有些日子不曾去看过她。
他又转头特意去看念香,见她穿着件水墨丹青的素色裙衫,外面裹着一件桃粉色的皮褂子,心想,她这身行头也太素净了,恐怕不入太后的眼,况且这大年下的也不吉利。
他正低头沉思,却听里面吴夫人说:“皇上近日可好,有些日子见不到面,也不知皇上好不好,是胖了还是瘦了,唉,像我们这种见不着龙颜的人只得问问新贵妃了,你天天守着皇上,也给我们说说。”
赵匡胤眉头一皱,这哪里是问朕好不好,根本就是有意挤兑念香呢,正担心她嘴上不及别人爽利,说不出来反憋在心里,却听那厢宋皇后道:“妹妹说笑呢,别人没见着倒是真的,妹妹若这么说,本宫却是不信,是谁上个月扮成小宫女的样子偷偷进了那文德殿?”
只一句话就把吴夫人臊得红着脸低头不再言语,赵匡胤在外忍不住笑着想:这皇后的消息好灵光,竟没有她不知道的,只是这吴夫人却是吃了个哑巴亏,那日她确曾偷偷溜进来,却被他呵斥了一顿让方达送出去了,她如今却是哑巴吃黄连,怎好把当日自己的丑事说出来,也只得背上这个黑锅,他在外站着索性也不急着进去,倒要看看这群女人怎么个斗法。
“皇后说的是,哀家近日身子不好,也不曾操心这些事,如今看来这妃嫔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没有皇上召见就私自硬闯?还有那白日里宣 淫的,看来都要管管才太平。”杜太后边说边拿帕子擦擦眼角,故意不去看底下的众人,众人听她所言皆是垂头屏息,一时间竟是寂静无声。
赵匡胤听她说白日宣 淫心里也是猛一惊,连忙看念香脸色,他不知念香已心中有数,见她面色无异才放下心来,故意咳了一声走进去,先给太后行了大礼,众人也拜见了他,这才依次落座。
他故意不看念香,倒是深深地看了李贵仪好一会,才说:“贵仪这阵子又瘦多了,咳嗽的旧疾还不渐好吗?该叫太医换个方子试试,若是有用便是用上什么名贵药材也在所不惜,朕这就交代给方达,要他给你送些上好的药材去,比太医院里的要好许多。”
李贵仪不妨皇上刚落座便和自己说了这许多,她这才缓缓抬起眼,迷离地望着他,慢慢扬起嘴角想笑偏牵扯着咳得更厉害了,只把眼泪都咳出来,赵匡胤忙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只手在后面轻轻拍着她的背,那泪却不偏不倚恰好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一愣,那李贵仪忙欠身想要告罪,他一把拉住她,却听她说:“臣妾脏了陛下的手,扰了陛下的兴致。”
赵匡胤心里竟有些酸酸的,这个女人静的让人忘了她的存在,可是她却是陪着他走过了许多年,在他还只是殿前都点检时,她便是默默地守着他,而今他却把她忘了,他愣在那,却听她轻轻地说:“劳皇上惦念,臣妾很好。”
“皇上这年里的祭祀大事已完毕,就该好好准备准备贵妃的册封大典,皇后要好好尽心才是。”杜太后那边却转了话头,她趁着人多便故意将此事再提,宋皇后连忙俯身应允,赵匡胤这才收了神接话道:“全凭母后做主。”
杜太后略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想:这倒是哀家的意思了,皇上顺水推舟,得了便宜还卖乖,脸上慢慢地浮起笑意说:“却还有一件喜事,义儿这次回来携了大辽的公主,大辽满心与我大宋结姻亲,哀家看这是件好事,皇上看呢?”
赵匡胤略沉了沉才道:“确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只是不知光义怎么想?”
“哀家看皇上是多虑了,既然那公主肯委曲求全地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便肯随着义儿回来,定是二人情深意重才如此,按说这实在不合祖宗规矩,但他契丹人生性自由豪爽,咱们也就不去计较许多了。不过补上该有的聘礼,待皇上册封大典之后,择个良辰吉日与他们完婚,这是义儿明媒正娶的的王妃,还请皇上赐婚。”
赵匡胤佯装寻思却故意拿眼角去扫念香,见她低着头手里摆弄着衣角,手翻过来翻过去的,看似心思根本没在此处,可偏偏透露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烦躁,赵匡胤握紧的拳头过了许久才放开,口里依然说:“全凭母后做主。”
杜太后笑笑说:“今日哀家高兴,连德妃也懂得孝顺了,竟然巴巴地替哀家熬那安神汤,还给哀家揉肩捶背地舒活舒活筋骨。”
赵匡胤突然眼露笑意对着德妃,一反常态地冲她招招手,那德妃不明就里,连忙起身到他跟前,他却轻轻在她脸上一掐说:“乖乖,你也变得贤惠起来。”
众人哄堂大笑,连太后也忍不住指着他们笑弯了腰,半晌才止住笑说:“今日是大家高兴,平日里万不可这么轻浮。”
德妃被众人笑得昏了神,只傻愣愣地呆在那,好半天才回过味来,羞得一甩手跑回去,捂着脸不再说话,还是宋皇后说:“她今日本就穿的像个桃花似的,这么一脸红,倒越发可人疼了。”
赵匡胤接口道:“她本就娇媚,今日这衣服穿的好,这妆也好。”
他一夸奖,那几个侍御也吵着问这问那的,赵匡胤竟似变了个人一般,挨个说:“你也好看,你这眉眼今日化的好,你这身段配着褂子正合适??????”
念香魂不守舍地望着他,他却不曾看过自己一眼,她看不懂他的情究竟有多少,多的可以如此挥霍,多的可以分给这满屋子的女人。
这满室的芬芳犹在,她却心凉如水,她的泪眼涟涟,他不再关注,无意间却碰上一人的目光,那人的眼沉静却不冰冷,她探究地望着念香,似乎那眼中有念香想要的答案。
念香忍不住再去看她,她却低下头,也如她方才那样扭着衣角,好久,她才抬起头对她笑着,念香看不懂她暗语一般的动作与眼神,却觉得她没有恶意,她眼中的笑恬淡如云,只是一眼,便令她安心。
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中,只有念香与那女子仿若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