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从大殿的正中央一点一点偏移着,似乎每一分钟都是一种不同的景象,周围越来越黑,刚刚那一抹桔红色的明亮准瞬即逝,快的就像是它从未出现过。
杜太后落寞地抚摸着怀里的猫儿,它柔软的毛竟也带给她无限的安全感,因为它始终是带有温度的,好冷,她打了一个寒颤,放下猫儿,任由它醋溜一下消失在暮色之中,它怕是也有它的生活,也有它的乐趣,而哀家呢?哀家的乐趣是什么?
她尴尬地自己对着自己笑了笑,她的笑容也只有自己知道,或者说也只有自己会在意。忽然,她忘记了自己已经独自一人生活了有多久,她的丈夫,已经去了那么多年,她似乎都快要忘了他长什么样子,却仍记得在初嫁之时他亲手为她插上的那只金步摇,金光闪闪的坠子好像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那久远的记忆泛着岁月特有的黄色,却原来韶华就这样从指缝间流走,而却忘记了要去抓牢。
轻唤了一声,竟没有人答应,也罢,她为自己轻轻披上一件紫红色的锦袍,大大的袍子包裹住冰冷的身体,她有些晃神,义儿,你现在可好?可有想到娘亲?
他是她全部的寄托,也是她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也许对他的呵护有些太过自我,可她却是情不自禁,她第一次沉下心来细细思索,他快乐吗?他在我的羽翼之下真的就没有一点遗憾吗?
这一刻她突然像是看到他紧锁的眉,她伸出手去够,却在空中抓了一个空,心碎地缩回手来,他的快乐,我不懂得,而他的忧愁,我亦不懂得。她竟有些做贼心虚地回避着问题,其实她心中大抵有几分明白,他的许多快乐是她给的,可他的许多无奈亦是她造成的。
茫然中,她有些怕了,她好怕有一天他最恨的人会是自己,喃喃自语:“义儿,别怪娘亲,娘也是为了你好。”是吗?心里有个声音在问,也许这一生你都是为自己的一个梦在活,不但你在其中,你也要把周围的所有人都带进那醒不来的梦中。
哑然,笑着,慢慢的那笑容里竟落下几滴泪,她歪在软塌上,好累啊,像她这种人或许一辈子都停不下来,永远在忙碌,一环套着一环,等到那停下的一天,或许就是她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她怕夜来的太早,更怕这夜长的无边,因为在深宫之中,没有了惦念的人,每一次醒来都是一种浪费,她的头昏沉沉地,恍惚间她似乎看见前面有一缕光,极为的刺眼,她用手挡着小心翼翼地前行,却发觉脚下软软的,什么都踩不稳,跌跌撞撞地,她失去了重心,却只为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分不清那是谁,就只觉得分外的温暖。
一片暮霭之中,她踏着雾气而来,慢慢地她看见义儿在对着她笑,那笑容像是小孩子一样纯真,她忘记了他的年龄,竟许给他好多的糖果,他却是真心地笑着,没有一丝的虚假,她欣慰地拉着他,却发觉他的手苍老的如同干枯的树皮一般,她惊叫着,再向上看,那脸却是已经逝去多年的宣宗的脸,他看着她,却只说:“美婵,你好······”
“啊!”大声尖叫着,她的额上布满了惊恐的汗珠,众人一下子围过来,“太后,太后娘娘,您怎么了?”
她摇摇头,带着满身的冷汗,她长长舒出一口气,这个梦为何一直一直缠着她?难不成是义儿······她的心吓得狂跳,大叫着:“快,快宣皇上来,快!”
赵匡胤的来到并没能使她安下心来,她一直吵着问前方的战事,他就像对待小孩子一般安抚着她,一直说:“义儿没事,母后请安心,有朕在,一切都不会有事。”其实他只是不敢说,前方已经有好些天没有消息了,他们似乎和朝廷失去了联系,可他却不能露出丝毫。
她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温暖而结实,她紧紧地攥着,不肯松开。
他笑了,却将另一只手也紧紧握在她的手上,温柔地说:“母后请安睡,朕不走,就在这一直守着您。”
她放心地闭上眼,他在这,就像是自己的一枚大大的护身符,她的呼吸渐渐地平稳下来。
过了许久,赵匡胤才敢慢慢地,一点点抽出她紧握着自己的手,缓缓甩了甩手臂,它们已经麻木的失去了知觉,他回头看看睡梦中的杜太后,她的眉眼还在转动,似乎睡的并不安稳,轻叹一声,才走出来,外殿上早有一般太医在此恭候多时。
“依你们看,该如何?太后可有大碍?”
“微臣看,太后只是有些心思过重,又兼天气转凉,难免着了些凉气,便有失眠多梦之症,却是并无大碍。”
赵匡胤点点头,突然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太医们眼前,却没说出一句话,好半天才说:“尔等确定无碍?却不要瞒着朕。”
一众人吓得跪下来,嘴里大呼:“不敢,不敢。”
他挥挥手,让众人下去,自己一个人坐在那,呆呆地愣神,母后的梦同样惊到了他,听她说完那阴霾一般的梦境时,他的手不经意地也在颤抖,只是他刻意没有让她看到,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能慌,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能是那第一个倒下的人,因为他身边,还有太多太多需要他保护的人。
“皇上,怎么坐在这风口里,也该小心自己的龙体。”
他抬眼看去,自己竟没发觉宋皇后已看了自己好久,他冲她笑了笑,张开嘴,好半天才说:“皇后要常常来看看太后。”
她俯下身道:“臣妾遵命。”
他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了一样,补上一句:“这太医们开好的方子,也要皇后亲自过目以后,方可给太后服用,千万记得。”
她只是稍稍一愣,便笑着回:“臣妾知道了,定会小心。”
望着他沉沉的脸色,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心思是那样的深沉,让她摸不到,可是他眉宇间的担忧她看得出,他是个孝顺的人,古语云,母慈子孝,她轻轻咬着唇,却怕这子孝却未必能换来母慈。
“娘娘请过目。”太医呈上开的方子,其实这等小病,并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只是这是皇上的命令,太医不能违命,就连宋皇后也必须照做。
珍珠将药方呈给宋皇后,宋皇后见上面写着:“甘草一钱,石菖蒲五分,麦冬五分······”见不过是普通的安神方子便说:“这个方子倒是不那么激进,却也使得。不是不相信众位卿家,本宫得皇上重托,还要多问一句,可有什么禁忌吗?”
太医回禀道:“此方健脾胃,固中气之虚赢,协阴阳,和不调之营卫,秉淳厚之良资,入金木两家之界,归水火二气之间,乃补气安神的最好方法。就只是这甘草,却与几位药材有十八反,千万不可混淆。”
“哦,不知是哪几位?”
“回娘娘,这甘草反甘遂、京大戟、海藻、芫花。别的还好,就这甘遂乍看上去,竟还有几分与甘草相似,所以要千万小心。”
“本宫知晓了,你退下吧。”
宋皇后静静地坐着,手里仍然拿着那张药方,嘴里却是念叨着:“甘草······甘遂······”眼中的杀气渐渐浓重,忽然眉头一纵,计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