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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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处的半个月时间里,言离忧对童如初有了基本了解,愈发觉得这位昔年的巾帼军主将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性格与出色头脑。

童如初身为挥斥方遒的将军却有温稳性格和细腻心思,喜欢静静听人说话,从不经意的言语间挖掘出重要信息,抽丝剥茧层层分析后将结果抛出惊讶旁人;他不喜欢的是插话与妄下判断,就好比在与言离忧交谈时,无论言离忧多么语无伦次、多么离题万里,童如初都会安静听完,然后以提问的方式引出言离忧自己都不曾细致思考的心里话。

“言姑娘说的不能,原因在于谁?小情,言姑娘自己,还是那位远在帝都的二皇子?”

以温墨情和童如初的关系,童如初知道温墨疏的事并不让人感到奇怪。言离忧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视线撞到童如初温和目光时仍抵挡不住将心思和盘托出:“与别人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时间还早,九儿醒来前言姑娘可愿与我这废人多聊一聊?一个人在山上呆久了难免憋闷,听听年轻人的故事,总好像自己也跟着变年轻了呢!”童如初没有急着逼问,转动轮椅木轮行至言离忧身边,抬头看向辘辘不停的水车。

没有紧张,没有负累,与童如初交谈是自在而舒畅的。在言离忧发觉最初的慌乱渐渐化为平静、纠结心情慢慢消退时,心底再不排斥说出埋藏许久的隐情,反而隐隐有种卸下沉甸甸重担的轻松。

“既然童叔叔知道墨疏的事,那么也该知道我的身份特殊——即便身边的人相信我不是青莲王,终归还有许多人不相信。我不希望由于这个原因再拖累谁,尤其是温墨情,他为我做的已经太多,我还不起。”幽幽叹口气,言离忧最终还是犹豫着说出心底症结所在,“再有就是和墨疏的关系。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以前我真的很想和墨疏在一起,直到有天我发现,原来我心里的他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墨疏,以为他和我是一类人,当我明白事实并非如此,曾经的那份坚持开始动摇,就在那时,我发现原来最了解我的人不是墨疏,而是是温墨情。”

“在言姑娘最需要帮助时出现的人是二皇子,温柔善良又有共同愿望,言姑娘会倾心也是难免的,不过我不明白,这与墨情有什么关系?言姑娘决意离开二皇子那一刻起,墨情就有了在你身边的资格。”

言离忧摇头:“不,不是说温墨情没有资格,没资格的人是我。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墨疏的事,在帝都折腾一番又突然离开,这时候我若是和温墨情在一起,别人会怎么看?我不想被人说朝三暮四,更不希望温墨情被人当成傻瓜——他需要赫连茗湮那样接近完美的人相映成辉,而不是一个落魄到无家可归、别无所长的流浪者。”

“嗯,所以说言姑娘在意别人的目光,更胜过小情的心情,对吗?”

童如初话说得清淡,重量却逾越千斤,隐约还有令人尴尬的指责之意,即便有些无言以对,言离忧还是点了点头。

她在乎的不就是流言吗?害怕别人认为自己对谁都不是真心,今天说喜欢温墨疏明天又说喜欢温墨情,为的只是找一处依靠,再难听些说她只不过是在炫耀自己勾搭男人的能耐,总之任何难听的话都有可能加在她头上。

然而这样的流言倘若传起,对她的伤害反不如温墨情大,毕竟他是名动天下的君子楼少主,是定远王世子,为一个摇摆不定且背负骂名的女人心动、与同门争执、违逆师意,此类话传到江湖、朝廷,温墨情的颜面何在?

他不在乎,她却不得不在不乎。

言离忧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童如初也不再言语,两个人面向池塘,听着水车吱嘎吱嘎转动的老旧声响各自沉默。

一站就是小半个时辰。

“言姑娘,恕我直言,现在的你的确配不上小情。”童如初突然开口惊飞池边鸟雀,三两支羽毛飘然翩落的刹那,童如初清楚看到言离忧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沮丧。低头笑了笑,再开口时,童如初的语气并非言离忧预料那般严肃:“言姑娘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说身份地位又或者能力上你不如小情,这些都是过眼云烟,小情不在乎,我更不在乎。我想说的事,小情能为你与秋楼主起争执,无论有多少人反对他都坚持站在你身边,而这份执着,言姑娘你没有,一点都没有。”

“我不愿看他这样,如何能执着?”

“那言姑娘怎么不干干脆脆放手?”童如初反问。

言离忧无法回答,仍是沉默以对。

如果能潇洒放开,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哪怕明知道自己这样很丢脸、很无耻,她还是忍不住想停留在有温墨情的地方,纵是千百次欺骗自己说着各种不该离开的理由,最根本原因,不正是因为她太软弱、太依赖,太不想离开温墨情吗?

嘴上说着为他考虑,可事实上,她还是这么自私。

谪仙山顶的风悠然安宁,最适合吐露心事后随之消散,这样能够排解压力与秘密的好地方,权势漩涡中心是寻不到的。温墨疏体弱,心里有事的话总会体现在羸弱身子上,自从温敬元传出要追究温墨情与叛军勾结的罪责起,温墨疏的嘴边便生出一排水泡,心中急火可见一斑。

温敬元此前也对温墨情抱怀极大不满和怀疑,但碍于定远王于渊国的地位影响,加上对传言中神乎其神的君子楼颇为忌惮,是而从不曾妄动温墨情。不知道是不是数日前与南庆太子妃苏玉的丑闻太大冲昏了温敬元头脑,温墨疏对其转嫁矛头到温墨情身上的举动难以理解,同时也万分焦躁——无论是温墨情还是言离忧,眼下情况紧急时,他竟然一个都联系不上。

“殿下把药当饭吃吗?我记得有说过,这‘聚魂丸’三分药七分毒,殿下这么个吃法,我能不能供得上是个问题,殿下有没有命熬到愿望达成更是严重问题。”

楚辞从外面办完事回来就见温墨疏皱着眉头吃药,晃了晃药瓶,本够用三个月的聚魂丸所剩不多,而距离上次温墨疏伸手朝他索要的日子,不过才一个多月而已。

已经卧病三日的温墨疏面色灰白,服过药后仍咳声不断,声音沙哑虚弱:“皇上虽没有降罪于定远王世子,却开始翻查昔年叛军旧案,显然是想找到能够除掉世子的借口。我问过定远王,他也不清楚世子去向,为今之计只有去信询问寄宿王府的世子同门,希望能有个确切结果。”

“这倒是有趣,世子为躲避殿下骚扰言姑娘故意隐藏行踪,没想到反而耽搁了大事,该说是天意还是时运不济?”楚辞不像温墨疏那样着急,尚有闲心开着玩笑。

说起来这件事对温墨疏并没有直接影响,就算温敬元真的下旨惩办温墨情又如何?恐怕前朝没人能拿君子楼声名赫赫的少主怎样,充其量是扣个勾结叛军余孽的帽子任其逍遥在外。

当然,有心人都明白,温墨疏之所以如此焦急并非为了温墨情,而是因为言离忧正与温墨情在一起——温墨情有定远王和君子楼做靠山,言离忧却没有,温墨疏是想在事情闹大前通知温墨情让他想办法解决,若是实在没有退路,他必须做好强行带走言离忧的打算。

从温墨情手中抢回言离忧,这种冲动若能付诸实践,或许多多少少能排解温墨疏胸中愁闷。

楚辞如往常一般,对有关言离忧的事情不予干涉,坐在椅中托着腮,似是不经意道:“殿下最近都没怎么注意四皇子动向吧?多事之秋啊,那位殿下平静得有些反常。”

“墨峥?”温墨疏又咳了一阵,漫不经心地擦去唇边一丝暗红,仿若习以为常,“联姻已经定下,按理说他应该低调行事韬光养晦,比以往平静在情理之中,有什么问题么?”

楚辞嗯了一声:“御书房那边传出消息,说四皇子前几天曾向皇上请婚,欲迎娶一位民间女子为侧妃。”

“少年心性,知好色而慕少艾,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温墨疏对温墨峥的包容可谓达到了一定境界,连楚辞都颇感无奈:“殿下也不问问四皇子要迎娶的是谁吗?获罪被贬出宫的嫔妃成为皇子嫡妻,这意味着什么殿下该考虑考虑才是,总这样满脑子都在想言姑娘可不行。”

“被贬的嫔妃?”温墨疏总算有了几分在意,讶然望向楚辞。

楚辞将唐锦意的事说出,温墨疏虽感意外却肯定了温墨峥的眼光——先前言离忧借宿凤欢宫时,他也对那位沉稳识大体的锦贵人印象深刻,只是没想到温墨峥竟会动了情意,试图瞒天过海把唐锦意娶进门。

“因其他事情获罪也就罢了,偏偏是合谋算计芸妃……”温墨疏倒吸口气,脸色愈发枯槁,“墨峥他什么时候能成熟些,不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好在皇上并未发觉,否则必然对墨峥产生怀疑,本就飘摇不定的局面更要危险十分了。”

楚辞对温墨疏的感慨并不赞同:“殿下怎知皇上没有发觉?这消息是从御书房跟茶太监那里流出来的,而后宫是芸妃的天下,连我们都能获得的消息芸妃和左丞相会不知道么?皇上或许不会在意四皇子要娶的是谁,但这不代表别人不会怀疑。有件事殿下大概还没听说,天牢的牢头数日前曾被人发现去往宫外某处宅院,两天后,这位牢头惨死于突然倒塌的书柜之下,而他去往的那处宅院,据说正是锦贵人避人耳目的隐居之处。”

楚辞心细,但绝对不是个小题大做的人,温墨疏从他的话中嗅到几丝警告之意,尽管警告的对象不是他,仍旧让他胸口一片冰冷。

连嵩与芸妃的黑手,许是要伸向温墨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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