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目光微凝,盯着那名面黑如锅底,满面虬髯的铁塔般粗壮的汉子走上前来:“牛皋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牛皋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皇帝大帅,老牛不服!”
赵匡胤目光一寒,还没开口,牛皋却抢先说道:“不过老牛不服是不服皇帝大帅想当这个队长,而不是皇帝大帅参加敢死队,所以不算违反军法,皇帝大帅不能以这个名目处罚老牛。”
赵匡胤再也持不住那份杀气,破颜失笑,举目处,大堂里有许多人也是低下了头去,却尽皆掩不住嘴角的笑容。
谁说牛皋只是个不懂用脑的浑人?
自己把话说死了,他也便不再扯上自己到底去不去参加这个敢死队,只是把话题转向了自己是不是够资格来当这个敢死队长。
以自己的身份,若是不当这个队长,自然也就不必去了。
牛皋看着大家的笑,自己也咧开嘴乐了:“你看,皇帝大帅,大家都觉得老牛说的有道理!”
赵匡胤哑然失笑。
这个牛皋,就是有这么一股子把正经事当成诙谐话来说的本事,让人对他就是生不起气来。
他没好气地问道:“那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心服啊?”
牛皋还是笑嘻嘻地,眼中却闪过了一丝精芒:“只要皇帝大帅能象岳元帅一样,公公正正地打败老牛一次,老牛就心服口服。”
大堂里的那些将军都低低地笑骂开了。
牛皋这小子,又在睁着眼说瞎话。
尽管牛皋在岳家军内在岳飞之下尚不如岳云、张宪、王贵等人来得有名气。
但若单论武艺,谁都知道牛皋才是真正的岳家军内第一人。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牛皋是如何武勇。
他手上那两把重达一百零八斤流星锤,挡者批靡,不知染满金人多少名将的血肉。
哪怕他们最崇拜的岳飞岳大帅,也绝对没有任何把握可以在一对一的对战中,以自身武力将牛皋压服。
牛皋这么说,无非是想让这位天子官家知难而退。
但这也正是他们想要的,所以没有任何一人出声揭破。
虽然最近关于这位天子官家的传闻良多,越传越神,但谁也不会认为这位身娇肉贵的天子官家,会有单挑这位岳家军第一猛将的勇气。
事情也确实仿佛照着他们预料的方向在发展。
赵匡胤眼光从牛皋身上移了开去,问道:“军中可有制造衔枚的工匠?”
张宪踏步上前,不理会一旁牛皋的挤眉弄眼,恭声应道:“有的!”
赵匡胤轻轻一笑:“你让他连夜赶工,赶制出一百枚能吹得响的衔枚出来!”
“什么?”张宪愕然抬头,直到看着身边的各位同僚也是一脸惊骇的神情,这才收起了原本以为是自己听错的怀疑。
不过饶是他纵横沙场数十载,行军打仗的经验可以说是丰富无比,但却也实在想不明白这位天子官家的这道命令是什么意思。
衔枚是暗夜行军的时候,为了防止让人发现,专门用来让人马含在口中,以免发出声响的东西。
是以这位天子官家口中那所谓什么“吹得响的衔枚”,简直是南辕北辙,简直是混账之极。
赵匡胤却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讶异,脸色一沉,径自说道:“张宪接令,明日午时之前,朕要看到一百枚吹得响的衔枚放在朕的面前,如若不然,军法从事!”
张宪躬身应是,凛遵无违。
不管他再如何觉得不可理解,一旦涉及军法,军人的天性决定了他只能服从。
赵匡胤却随即转身对一旁伺立的王贵说道:“王将军,明日午时之前,请拣选出一批百人左右的武艺高强的兵士,要求就是务必对龙王庙周围地形熟悉无比,哪怕在目不能视物的暗夜,也要能对周围地势把握得分毫不差。”
王贵愕了一愕,躬身接令。
众人这才明白这位天子官家还是没放弃过他那敢死队的构想。
牛皋高声叫道:“皇帝大帅,你当俺老牛……”
赵匡胤哑然失笑:“老牛你急什么,这不就轮到你了!”
牛皋呆了一呆,正待说话,赵匡胤却是已然喝到:“牛皋接令!”
牛皋下意识地躬身:“末将在!”
赵匡胤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着牛皋正午时分,校场之上,与朕一分高低胜负!”
他脸上徒然一板,周身散发出强大的自信与战意:“若不全力以赴,军法处置!”
牛皋抬起头来,迎上赵匡胤的眼神,双目中暴起前所未有的精芒,似乎重新打量了一番站在眼前的这位天子官家。
他再不顾大堂上的几位站得近的大将纷纷向他猛使眼色,踏前一步,以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应声道:“末将领命!”
…… ……
日正当中。
校场中间垒起的大石台上,一袭淡青色劲装的赵匡胤倒绰着蟠龙棒,傲立在石台一角,嘴角尤挂着一丝闲闲的笑。
他答应牛皋的挑战,并不是一时兴起,想逞匹夫之勇,只是他深深地知道,军队不是朝堂,在这个特殊的场所之内,自家兄弟之间,绝容不下太多的心机与算计。
这里,永远只崇拜真正的热血,真正的强者。
再说,没有一起干过仗,一起骂过娘,又怎么能真正地融入这个群体,怎么能说得上是兄弟?
张宪、董先、王俊等岳家军各部的统军大将,还有跟着赵匡胤过来,现在分别任职岳家军中的刘子方与柳大顺,都围在了石台周围,有几分忐忑不安地望着台上。
不知道为了什么,赵匡胤颁下军令,不许泄露一丝一毫他已然来到顺昌城的消息,是以此时石台方圆数里之内,只有他们这些身居岳家军高层的统军将领。
他们都是枪林箭雨中闯荡过来的人物,虽然自身武功并未曾达到真正一流的境界,但刀剑丛中培养出来的观人之术,却是利害无比。
眼下赵匡胤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让他们生起了尤如眼前竖立的是长城竖壁,哪怕千军万马,也丝毫不可撼动的感觉。
虽然赵匡胤尚无任何动作,但已没有任何人,敢分毫小视了这位原本在他们心中绝不是牛皋对手的天子官家。
然而石台另一角处的牛皋,气势却也丝毫不弱于赵匡胤。
他根本没有穿戴任何甲胄,就这么精赤着雄浑如铁塔的上身,走上了石台来。
缠绕在双腕上那令无数金兵闻名丧胆的足有西瓜般大的流星双锤上,斑斑点点,但却不是锈迹,而是一点一点仿佛已经溶铸进双锤之中的血痕。
而这对嗜血的魔物,似乎也因此获得了生命一般,不断轻轻地颤动战栗着。
配合上牛皋缓慢而坚定的步伐,竟让人生出似乎他每踏前一步,整个坚固的石台都会随之一晃的错觉。
没有人会怀疑,他一出手,势必充满了毁天灭地的爆炸性力量。
一动,一静。
却同样令人感到窒息。
赵匡胤看着牛皋冷静得与他外形浑然不相称的眼神,眼神中露出一丝赞赏的笑意:“牛将军,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