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只是少了人,一切依旧,但莫辰却觉得一片黑暗。他的精神几乎在这一刻完全崩溃,总感觉有个声音不住回荡,“你眼睁睁看着她死了,你们有救了,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此后就是不断重复。如果说她的死能带来什么意义,可对于莫辰自己,已是毫无意义。
莫辰被后面的追兵几把扑到地面,他本能的反抗了一下,却发现自己连一点气力都没有,只是怔怔看向前方。
“哈哈哈,抓到个活的了!”那几名连军高声笑道。
他们将莫辰反绑得结结实实,一个连军擦了把汗,说:“妈的,杀了那么多人,剩下能抓的,一个个都自尽。这次终于抓了个活的了。”
另一人说:“可不是,原本没想过要屠大罗城的,谁知道那些妖怪都杀上了瘾,一个活口都没给留。这下好,等会给将军发落,肯定有赏的。也好也好,终于是要结束了。”
之前人点头称是,悄声说:“说到那些妖怪,想必你也知道。这次我们连国为了这个胜利,说是动了禁术啊,那个巫术就不知死了多少人呢。”
后者对此话题很是感冒,左右看看,也悄悄道:“是啊,据说是一个改国运的大阵。你别说,我也是听说的。我听说啊,我们连国原本是赢不了的,后来王和巫师用了一万人的血魂启动了那个阵,据说开了个什么石盘,里面有许多愿意帮助我们的妖怪,改了国运,才有今天啊。我这都听说的,你也别乱说,弄不好,小命都没有。”
之前人不住点头,“是是是,这也是用我们自己的血换来的,我知道。”
后一人拍拍他肩,大声嚷道:“人已经抓了,大伙出去吧,这里古古怪怪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带了人走!”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听到后面“砰”一声炸响,过后是彻底的安静。扭头看去,那鼎剑炉竟然自己炸开,流火没有四溢,而是绕成一股盘旋扬上,发出“嗡嗡”之声。那些绿色的流火渐渐稀薄,最后形成实质的绿雾,冲到顶部,就拍开一片,团团将整个房间笼罩。
那些绿色一股股四散,可谁也没有留意,莫名的气已经将一切围住,包括整个秦宫。
当所有人诧异地看着这怪异的雾气,已经极为浓烈,若冬日清晨的大雾,雨水与风也无法将之冲散。再到连国人发觉不对劲的时候,这些绿气已经吼叫出了撕心裂肺的啸音,无数的死魂开始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在飞窜,在空中划出杂乱无章的黑线,交织过处,就会出现一个莫大的血淋头髅。
这些瞬息万变的异象中,唯一未动的,就是铸剑房内最初的那股绿气。那股绿气在原来鼎的位置漂浮,依然是无比浓烈浑浊。铸剑房的连军就算见惯了妖怪,但哪里看过这等阵势,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丢了莫辰拥挤往外冲。
莫辰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喃喃喊了一声:“佩兰……”
纯正的绿气抖动起来,发出最响亮的啸声,一冲直上,在冲破屋顶时,绿气被纷纷碎石剥落,现出了里面是一柄青冥的大剑。
大剑浮在王宫上空,周身更是疯狂的飞射无数绿光,每一股绿光在空中一窜,就分裂更多,形成一道青碧的气剑。短短时间过后,连国人才发现,不仅地面布满绿气,此刻的天空,已经密密麻麻堆满了青色气体,一条挨着一条,如云层峦峦,望不到头。
大剑轻微沉浮,地面的浓厚青雾形成了莫大的屏障,五米外无法视物,连军彻底惶恐,里面一派闹哄哄景象。不久传来一声大喊:“不要慌乱!往外走,都往外走!别往中间挤,走去雾区就好了!”
这像是个将军的声音,所有人才镇定了一下,一个摸着一个往外走。可走在最外边的发现,丝毫没有淡去的痕迹,眼前依旧是浓如水墨的碧绿。他们又怎知道,此刻不仅是王宫,就连整个南升岛,都已被这迷雾布满。
走了大概两分钟,所有人再无法镇定,因为这些绿气开始有生命的滚动,肉眼可见。青雾渐渐有如水气,气往上,水落地。碧绿的水一落下,那片区域就伸出一只骨手,鲜血淋淋。而升腾的气则开始滚裹,如泥浆般糅合,由下到上聚成形态不一的秦国战士,只是,都无脸面。
顷刻,地面已经伸出数不清的骨爪,身旁,也是无穷无尽的无面战士。连兵见到如此诡象,已不是恐惧可以形容。一下都不往外了,个个往中间挤。在往内挤时,外边的人才发现,中间也是有绿气的,也就是说,人群密集的中央,那些无面战士如蜃象般立在他们身上,可那票人还惊恐地往四周打量。
碧青的迷雾将一切笼罩,有个连军战战兢兢的移动,突然脚上一紧,左腿传来剧痛。低头一看,那森然然的骨手正抓了他的左腿往下拉,手指已经完全掐入,血正顺着流。他想把腿抽出,可一丝也挪动不了,抓力反而越来越大,左腿传上要被撕裂的感觉,痛觉也开始在胯部消失。他惊恐的尖叫出来,这一声尖叫带领了所有的喧嚣。那些无尽的骨手和无面战士陡然而动,
火热的血如浪涛翻腾起来,却洞不穿迷雾。那些无面战士的刀枪是真正的索命之器,每一次挥下,绝对有人死去。包括那些妖怪,也不知所以,该伤的伤,该死的死。这短短一瞬,所有人脑海中都有个共同想法,虽说一切都是该要还的,只是这也来得太快了,自己刚杀了那么多秦人,现在就要被秦人杀。
面临死亡,还是有蜂拥的人群挣扎往一处涌,即便那处危难重重,但那毕竟是秦宫出口。他们总是认为,这一切诡异都是由秦宫开始的,所以越是秦宫里,就越危险。
丢盔弃甲往门口涌动的一路,死了不少人,可剩下的还是没能走出门口。
秦宫沦陷,大门早已攻破,但那里却站了更多的无面战士,守在一处。这些无面战士簇拥中,有一个身形娇小的背影,身穿轻甲,手提大弓,背后唯一有色彩的红绳束着一头长发在无风中飘扬。
连兵都停了一步。
背影缓缓转过身,虽然是雾气而成,朦胧不清,但那是如此精致的面孔,秦佩兰。
这一刻,她将弓一提,迎天拉弦。天空早已密布的绿色气流一根根倾斜,矛头指下,则成为一枝气箭。瞬间,无数的气箭浑然天成,布满整个天域。接下来,那一道道华美得无以伦比的绿色流星暴雨终结了南升岛所有的生命。
莫辰在这毁灭的时分,仍是躺在铸剑房内,两眼无神。这里没有声音,没有人,只有不息的雨水。顺着漫天大雨,绿色的箭倾盆而下,洞穿了他的胸膛,封锁了一切思想。
过后是无穷尽的黑暗。
莫辰不知道自己在哪,也找不到自己的人,唯独有想法存在。四面俱是黑暗,有一个磅礴的声音传来:“终结!”
莫辰听这声音如此熟悉,突然喜悦,喊道:“梦貘前辈,梦貘前辈吗?原来这一切都是梦,让我重新做一次,我要去救佩兰!”
声音再次传出,分不清方向。“你明知是梦,为何还要执着在内?”
莫辰说:“就算是梦,已经如此真实,我必须要去。那么多人,那么多话,难道都是虚假?让我重新做一次,梦貘前辈。”
这次是一声庞大的叹息,过后才缓缓传来言语:“重来多少次也是一样,世上什么事可以重来?梦也跨不出这个界限,再说……唉,不可说了。你要知道,你所了解的,只是一面,等你迈向命运的高峰,才能看到全图。不过那时,又有更大更痛苦的事摆在眼前。不过你有这个胆色。”
莫辰疑惑说:“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这些日子里,我有很多问题,但想的最多的就是,我是谁?”
梦貘道:“你过后会知其一,但不知其二。谁也不明白自己置身何处,你还要缓缓摸索。不过我可以指点你的现状,你现在踏的路,是在踏回你最初的路,可以称之为神踪。”
莫辰不明所以,“神踪?听起来很玄妙的样子,怎么你竟爱讲些我弄不明白的东西。”
“终究会明白,你就是你,无人可比的。”那声音渐渐远去,但依旧庞大无比,在这黑暗的空间嗡嗡作响。
“梦貘前辈,可是佩兰她——”莫辰觉得一道电光在意识之海劈下,陡然睁开眼。李云卿和桐星正关切看着他。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你怎么这么能睡啊你,叫也叫不醒。”桐星责怪道,但也一脸喜色。
莫辰说:“我睡了很久吗?我做了个梦,我梦到——”
桐星打断说:“去去去,谁有那么多时间听你说梦话。不说都知道,多半又是梦到做大侠了吧。你真是太能睡了,说了一早来大殿,就你没来。风阳子掌门还说你太辛苦,让你接着睡,我就去站了一个早上。”
莫辰笑道:“我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掌门呢?”
李云卿道:“掌门已经入关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交待了一些琐事,这些我下来告诉你。还有就是,掌门和长老认为北方那块天书碎片既然一时无法找到,可以暂时不管,待他们重新推测。现在巫卜出另一块,我们先动身去找这个。”
莫辰说:“哦,这块在什么地方。”
桐星叹口气,道:“这块我当时一听,就崩溃了。”
莫辰惊讶道:“哪里?难道又是只有一个方向?”
桐星说:“不是,这次方向都没有。”
莫辰道:“那是什么地方?”
桐星认真说:“海里面。”
莫辰高叫一声,一下坐起来:“啊!这怎么找,如果在哪个孤岛上,还有的说,可若是在海底,淹死也下不去啊。这真是标准不过的大海捞针。”
桐星说:“是啊,太真实了。”
李云卿拍拍莫辰肩膀,说:“还是得去找,不定就是海嘛,说不定是哪个与海有关的人,也不是没可能。我们先看看有什么情况再决定,只是海洋有东、南、北三大洋,西边则是大漠,我们先去哪?”
“南洋。”莫辰想也没想就说。
桐星与李云卿同时问:“为什么啊?”
莫辰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总觉得该去看看。对了,我的梦——”
桐星再次打断,说:“别说梦话,去南洋有谱没谱啊,不能因为你的想法,就决定去向嘛。”
莫辰点头说:“你说得在理,我太武断了,你觉得应该去哪里?”
桐星说:“不知道。”
李云卿走到窗台,道:“都过了半天了。莫辰说的南洋也不错,反正我们现在北方和东方都去过了,就先去南边看看,反正御剑飞行,往来也不需太多时候。没必要在方向上伤脑经,重要的是,去向之后的事。就先去南洋。”
来到骆州,叫上舒歌,几人向南飞驰,秋天的天空高阔而远,令人心境开朗。几人说话间,已能依稀看到远方蔚蓝的海平线。再往前,越过山脉,豁然开朗,接连天边的,再无土地,唯有苍茫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