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星看了看不远处正瞪着自己发呆的小魔谛，眼中流过一丝温柔，向它走近去。

小魔谛显然无法分辨来人，警觉蹭回了两步，示威的叫了一声。桐星眼中更是温情脉脉，越走越快。小魔谛顿时慌了，一口火又喷出来。

那火实在微弱，桐星一伸手就拦了下来。

小魔谛惊慌不已，埋身往骨翼下钻，桐星加快步子，一把将它抱入怀中，任由它尖叫折腾。继而自己双目涌泪，一脸真情看得小魔谛浑身发颤，憋了半天，迸出一句：“孩子，我是你妈啊。”

莫辰顿时就感动了，看这小魔谛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谁也不知道，有多少秘密，这下终于找到妈妈了。

小魔谛感受到桐星身上的熟悉灵气，感受到母性温暖，扑在桐星肩膀哭，大叫：“呱呱——”

莫辰指着说，它一定是说：“妈妈——”

真是无法理解方才盛气凌人的魔谛在这一刻竟是如此，此情此景，实在值得留念。两魔哭得声泪俱下，桐星抽泣说：“孩子，我时间不多，助你把内丹吞下。”

小魔谛却在手臂中打滚，不想桐星走。

桐星叹了一声：“生死有命，能再见一面，已是莫大的幸运了。无需过于强求，时间不多，来。”

小魔谛跟随她来到内丹旁边，内丹的红芒照上脸庞。

桐星温柔道：“不要怕，我将火灵注你身上，与内丹的力量平衡。你看好时机便吞下，此后，这一片地域，就是你的了。知道了么？”

小魔谛似懂非懂点点头。

桐星笑了笑，真是不理解此时会是什么心境。按理来说，能够亲自见到自己儿女，应当不舍离去，可现实却不得不离去，甚至还得催促。这世间，尽管六界，看来都通有一种无力抗拒的命运，就是彻底的分开。

命运的长河里，从一踏进，滚滚河流是否早已注定了何时分道扬镳？

她再没说话，每一次对小魔谛的眼神与抚摸，都是用尽心力。小魔谛温驯地在身旁来回，想来不知此后则是离别。

桐星最后看了它一眼，却没有落泪，只是觉得此后长久的年岁里，会很寂寞。她站起身，走向内丹一侧。走的很慢，但每一步，周身就会更大的冲起一股赤红的火焰。

她在上侧止步，浑体已燃起滔天火浪，一旁岩浆湖泊尽已沸腾，李云卿勉力罩住舒歌，而莫辰则护住晓婧。在炙热之下，空间开始坍缩，不时有倒垂的钟乳从岩壁落下，整个洞穴也隐隐震动。尘土、火浪、岩浆一时乱流飞溅，桐星在中间，却脱出般平静。

剧烈的空间反应中，她终于出手，右手对应内丹，左手指向小魔谛。光火在交织，一刹那，内丹耸然剧亮，如衣带的红缎光色一条条接二连三从内迸发出，所到之处，直刺而透，最后一道宽大的猩红向左上而出，山壁如一张薄纸，顿时捅透。阳光从那处倾泻进来。

小魔谛从被指中开始，周身也在燃烧烈炎，火星茫茫浮动，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不时已有一人之大。但它几乎无助的任由摆布，此刻浮在空中，挣扎着被送向迎面的内丹。

在火与光平行一线时，桐星喝到：“吞！”

小魔谛应声扑去，发出一声吼叫，张嘴将内丹咬下。顿时，浑身赤红如血，数不清的火焰之气从鳞片中四溢，空气一瞬间更加滚烫，岩浆湖一阵剧烈沸腾，中间如有一个最大力量的吸盘，所有的岩浆顺时针的收拢吸下，安静得无以复加。过后，那吸力像是达到极限，所有的力量同时崩裂，整个岩浆湖泊轰然炸起，一道绚丽无比的岩浆柱冲天而上，直击在洞顶，溅出无数赤色液体。

几人即将被这气浪压得喘不过气，只听一声狂嚎，震动之中，缓缓平息。温度，也逐渐下降。

放眼看去，桐星已依在石壁，而小魔谛已经长成，比之魔谛魂魄，只大不小。可它仍将巨大的肉翼在桐星脸颊擦拭，亲昵得像一个孩子。

或者说，它原本就是个孩子。

温度开始骤然下降，只是无风。岩浆湖泊竟出奇的化为一块平石，再无光亮，那一抹淡淡阳光，是唯一的照明，显得温暖。

洞内几乎是黑暗，片刻，洞口的石道灌进呼呼的凉风，换去了厚厚的浊气，秋意怡人。光，也顺着秋风，模糊将洞穴铺满。

桐星像是很疲劳，豆大的汗珠不止而出，她看着大出它数倍的小魔谛，温柔的笑。轻轻说：“好……好……”

小魔谛喉咙间呢喃一声，温驯的躺在她脚下。

桐星轻轻抚摸过它的头顶，挪出脚走向一侧的骨架。她在骨架前凝视良久，像是看过它的千年，时间过往，再无回头，缅怀过去，总能触碰心灵。她微微叹口气，道：“如风如梦，一生不过如此，再无挂念，不知随风去向何处，依然随风而去。”

话毕，她扭过头用最后的气力对小魔谛微笑，这浅浅一笑，里面包涵了母亲的慈爱和永久的祝福，也是倾注一切的告别。

舒歌心里一酸，说：“魔寂灭之后还能在长久的岁月中重生，你到时，再来找寻它吧。”

桐星望向洞穴石道，看着缕缕而入的阳光，说：“我已将魔力驱散在内丹与我孩子身上，不然如何平衡。这次，我将是永久的寂灭了，呵，只是有点寂寞。”

她说完，一股清澈的秋风徐徐流入，拂过脸颊，舞起翩翩青丝，在空中四散舒开。她缓缓闭上眼，身后的巨大骨架在这一刻磨灭，从头颅开始，化为点点粉尘，向着一方飘荡，没入虚空。

小魔谛一刻间吼叫出声，向那骨架跨去，可带动的气流只是让寂灭的尘灰消失的更快。它无助地跺脚，宿命的彻风仍是毫不留情地将一切灰飞烟灭。渐渐，那巨大的骨架已经不在，唯能留下的，只存记忆。桐星一脸平静，方才的时光，所有的岁月在脑中回荡，这吹拂了两千年的风，依旧是初时的味道。

小魔谛悲凄鸣叫，桐星像若失魂般一抖，睁开眼，什么都不知道。气温怎么凉爽了，怎么脸畔有两缕冰凉，她提手一拭，更是奇怪，自己什么时候流泪。

小魔谛看到桐星睁开眼，一刹那欢快叫出声，奔到她旁边趴下。桐星顿时吓一跳，说：“怎么这么大了？喂，你别吓我啊！莫辰，怎么回事？”

莫辰有丝神伤，轻声道：“魔谛已经消失了，它，把你当成了母亲。”

桐星哦了一声，随后懵懂明白方才为何眼角有泪，为何心中有丝莫名的沉重。她看着在脚下欢快哼唧的小魔谛，呆了许久。

莫辰收起殇魂，道：“走吧，它已经成长，一切会好的。石村气候也算恢复如初了，我们还要让晓婧与张闻多见上一面。唉，就是晚上再来妖怪那怎么办？”

舒歌说：“再不会了，妖怪之所以来，原因已经很明显，就是为了魔谛内丹。现在它的孩子已经吞下，那些妖怪哪还敢来？魔谛占据这个山头，会福泽这一片地域的，不用挂念了。只是它，好像很舍不得桐星。”

桐星像是想起什么，慢慢蹲下，对小魔谛笑着说：“孩子，娘出去找点东西，过一段时间就回来，你现在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吗？”

小魔谛呜咽一声，点点头。

桐星温柔拍拍它的头，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看护着你的百姓，好好对待自己，知道么？”

小魔谛点点头。

桐星笑着站起，转过身却再也笑不出来。

莫辰抱起晓婧，她已经一半多的身体尽化为羽了，莫辰皱眉道：“时间不多了，有空再来吧，我们走。”

走出一路，桐星数次回头，小魔谛都在那处远远送别，眼中全是希翼。

来到洞外，秋风扑面，不时会有沙石集成一团凌空飘过。莫辰殇魂一亮，说：“御剑吧。”

这时，悬崖上突然伸出一只手，渐渐一个人攀爬上来，晓婧虚弱地看到，那一刻，吃惊的张开嘴，泪水如决堤般顷刻涌出。

张闻多艰难从山壁爬了上来，一身尽是尘土。

他看到晓婧，双目一瞪，喊道：“晓婧！你怎么了！”

他几乎冲过来从莫辰手中抢过晓婧，抱在怀中，看着那些大片大片的羽翼飞舞，茫然无措。他颤抖地将手放在那些羽翼之上，转过头来，对莫辰几人咬牙道：“你们！”

“不，不怨他们……闻多，我要给你说件事，说个秘密。”晓婧无力的制止，双唇已是青白。

“你，你说。”

晓婧伸出尚未羽化的左手，一边轻轻擦拭他眼角的泪痕，一面将整个事情简约说了一遍。她说的很慢，但很清晰，张闻多更是震撼的如听天方夜谭。

“不，不可能，晓婧一年前就已经……”

晓婧缓缓点头，道：“你也看到了，我不过是只白鸟，我，我不是你的晓婧……”

说到最后，晓婧泣不成声。张闻多脑海一阵茫然，眼前不时有白色的羽毛飘过，他看着怀中的晓婧在伤心哭泣，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将那一年和之前所有时间紧紧相连。

他呼出一口气，将晓婧拢了拢，温和说：“在我心中，你已经是我的晓婧了。”

晓婧娇弱的身躯一抖，一刹那泪落得更多了，可惜这一切她即将告别，永远告别。从此以后，连回忆都无法拥有。她突然觉得人世一切如此深刻，又如此淡漠。淡漠得连回忆都不能保留，眼前人，只这一面，此后，便是苍茫世间。

晓婧羽化之速越来越快，她知道，再过一会，自己就会变为山中一只普通的白鸟，再无法知道这一切，这不知该是欣慰还是痛苦，但她却不想这样。晓婧最后简单整理了自己的发髻，对着张闻多沉默的微笑，她要将一切，最美的留下记忆。哪怕，只是一个人的记忆。

张闻多抚摸过她的脸：“无论你变成什么，我也会去找你的，我想，如果是晓婧，也会这么做吧。你们，都太善良了。”

风吹过她的脸，抹不掉泪痕。晓婧眼目缓缓闭上，她口仿佛张了张，张闻多依稀听到，“你记着的是我的心，不是我的人，不是吗？”

秋风萧条，虽无枯叶纷飞，草木萧索，却有一只小白鸟从山顶扑翅飞起，给这片荒芜之地留下一个永远忧伤的回忆，同时，昭示着生命的希望。

遥远的石村隐隐传来欢呼，山风铺满了整个世界，广场上空，零星飘舞着几片白色羽毛，纯洁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