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别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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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太息伫立在墨色的齐字大纛下,眯着眼睛审视着战局,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轻抚着腰间的佩剑,那剑在鞘中跳动鸣响,仿佛已经急不可耐。

鲜血自遍地的尸骸中汩汩而出,浸透了白鹿谷中满地的沙砾。妖艳的泣魂花疯狂汲取着血液,扭动着身躯仿佛毒蛇一般从石缝中探出头来。但那暗红诡异的枝条刚一抬头,便被漫天的刀光剑影搅成粉碎。带着浓浓血腥味的汁液被兵刃扬起的气流卷上半空,整座白鹿谷都笼罩在这血雾之中。

“杀!”一位衣甲破烂的大齐士卒满脸血污,手中的横刀朝着敌军狠狠劈去。那灌注着真气的锐利刀锋只是一闪,眼前成国甲士的头颅便高高飞起。他狂笑着,一脚踹开面前的尸首,继续向前冲去。成国军阵已经被这些悍不畏死的勇猛士卒搅得七零八落,几乎就要崩散开来。

只要突破这白鹿谷,就能回到大齐了!三个月之间,他们接连破出了一十八道封锁线,原本的两万精锐已经不足三千。但是活下来的,都是战力高超的铮铮铁汉!

“后退者斩!”成国将军勃然大怒,他的亲兵挥动着旗帜,刹那间,不断后退的成国士卒就被阵后的督战队挥动着大刀连斩数十人。那些士卒们恐惧地大叫着,互相推搡着又向前挤去,整个军阵彻底乱成了一团。

“愚蠢!”军师宇文剡冷笑一声,“这样的人也能坐到边关守将的位置,成国果真无人了。”他看了风太息一眼,挥动了手中的令旗。激昂的战鼓在阵中扬起一阵阵的声浪,大齐士卒咆哮着,真气鼓荡几乎震动了整座白鹿谷,他们踏着鼓点悍然发起了最终的冲锋。

眼见局面已经陷入无法拯救之颓势,成国将军恼恨地大吼起来:“一群废物!”他在马背上重重一拍,只听一声轰然巨响,那胯下骏马炸成一团血肉。那将借着这反冲之力纵身飞起,朝着阵中跃去,尚有数十丈之遥,他便拔出了腰间长刀,向着大齐士卒们狠狠一斩。

“统统给我死来!”一股土黄色的真气从他的身躯中猛然炸起,那雪亮的刀光狂卷着,瞬间闪成一匹长有十余丈的锐利刀气,向着大齐士卒轰然劈下!正在凶猛砍杀着敌军的士卒们徒然一惊,眼看就要丧生刀下。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那场中彪起一股滂沱的气浪,周围的士卒根本站立不住,一下子被冲飞出去。密集的战阵中刹那间空出一个方圆数丈的空间来,纷扬飘起的砂砾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待那砂砾飘落,视线清晰之时,那将军骇然惊叫道:“怎么可能!”

一把雪亮的长剑轻轻点在那刀气之上,寒锐之光在宛如秋水一般的剑身上流荡着,风太息的身影缓缓地在场中显现出来。他只是单手执剑,手中长剑却不动分毫,任凭成国将军憋红了脸,那刀气也不能落下一丝一毫。

大齐士卒们爆发出轰然欢呼声,那声音中饱含着对风太息的无边崇敬。

风太息低喝一声,概莫能当的滂沱真气自气海中一路往上,顺着手中经脉轰然爆发。随着那金色的真气自经脉中流过,一道道玄妙繁复的金色花纹随着经脉走向浮现在皮肤之上,瞬间便布满了风太息的半个身躯。

这花纹是修炼了顶级战技之人真气运行时产生的玄妙战纹,有着不可思议的玄妙功效。

“给我死来!”风太息大笑一声,那剑发出尖锐的啸鸣,排山倒海般的锋锐剑气爆发开来,眨眼间便把那刀气斩得粉碎。无数刺目光华的金色的剑气向着那成国将军劈头盖脸地斩去。那将发出绝望的大叫声,土黄色的护身真气瞬间便被斩成粉碎。剑气狠狠劈斩在他那有些发福的身躯上,他的身体仿佛纸片般碎裂开来,鲜血瞬间溅落满地。

“将军死啦!”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喊,成国士卒彻底崩溃了。“杀!”宇文剡扬起了手中的令旗,大齐士卒发出轰然大吼,向着已经完全混乱的敌军冲杀而去。成国士卒恐惧地大喊着,抛戈弃甲,四散奔逃开来,转眼间,敌军战阵就已经被扯得粉碎!

再也没有人阻挡在他们回家的路上,出谷再行十里,便是大齐国界了!

宇文剡大笑起来,这位久负盛名的军师在此刻也再也顾不上仪态。他抬起头眺望着远方,脑海中浮现出大齐辰都那巍峨的城墙,自己温柔的妻子和家中绚烂的茶花。然而在一下刻,他眼中的惊喜瞬间转变成了无比的骇然!

天空中传来尖锐的嗡嗡声,乌云一般的弩箭破空而来,向着大齐士卒们轰然落下!

“小心!”宇文剡惊骇无比地叫道。然而他的声音淹没在无数弩箭的尖啸声里,那箭雨闪电般倾泻下来,轻而易举便贯穿了大齐士卒们的身躯,把他们那健壮的身体死死钉在地面之上。

只是一波弩箭,大齐士卒便已倒下数百人!又听一声闷响,那夺命的箭雨再次从远处激射而来。

风太息蓦然发出一声愤怒地大吼。他的气海中发出雷霆般的震鸣声,巨浪般的澎湃真气瞬间涌入身躯中的十四大脉,自周身的各处大穴汹涌而出。随着真气运行产生的金色玄妙战纹眨眼间便缠满了风太息的整个身躯,最终在他的额头上勾勒出一个晦涩的文字来。那真气激烈地扭动着,凝聚着,质变着,发出轰然巨响,最终化为了某种透明锐利之物——战罡!

他身躯上缠绕着的金色战纹瞬间被那战罡带离皮肤表面,在空气中发出锵然巨响。那战纹扭动着,在虚空中勾勒着,眨眼间形成一个五丈多高的巨大轮廓。而战罡炸裂着,填充着,弹指间便将整个金色的轮廓支撑起来。

虚空中忽然发出甲片互相碰撞的锵然作响,一件件巨大铠甲在那金色轮廓中轰然成型。凤羽扬翅冠、猛虎嚼金肩、螭龙蟠身甲、麒麟步云靴......五丈高的战罡盔甲闪烁着晦涩的暗金色光芒,将风太息紧紧包裹在内。

风太息伫立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之下,双脚不丁不八地站开,他一声怒吼,向着空中箭雨猛然拍出一掌。那暗金色半透明的铠甲上腾起熊熊的战罡烈焰,连空气都扭曲起来。摧人肌骨的涛涛战罡化为了巨浪般的掌力,纠缠着螺旋扭动,仿佛海啸一般扑天盖地,沛御无敌!盖莫能当,天地俱震!

“百里归墟!”

只听一声轰然炸响,整座山谷砰然而震,两侧山壁被那掌力余波擦过,震出百丈长的巨大裂纹。士卒们两耳流出鲜血,被那气浪死死压倒在地上。一掌之下,那漫天箭雨被一扫而空,粉碎成末纷扬而下。

风太息冷哼一声,那战罡铠甲迅速消融在虚空中。他从半空中一跃而下,向着弩箭来处看去。

大地渐渐震动起来,银色的闪光如潮水般起伏着,从远处的地平线迅速浮现出来。那是数不清的银甲骑兵!那海潮一般的骑兵中间,一溜排开的马车拉着二十架巨大弩机。就是这些可于数里外发射出致命弩箭的千衍神弩,将百战而生的大齐士卒瞬间杀死了数百人。那军阵之中,一杆大旗随风飘荡,黑底白纹的“凉”字分外醒目。

“不可能!不可能的!”宇文剡瞪大了眼睛,这种从天堂猛然坠入地狱的绝望感让他状若癫狂,“凉国铁骑怎么可能越过断横山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出现这里!不!我不信!我不信!”

这是作为军师的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的事,竟会被这样的精锐铁骑堵住去路。而退路早已断绝,在他们身后,成国久负盛名的破甲军正像饿狼一般紧追不舍。

原本即将回到家园的大齐士卒将统统葬送在这白鹿谷中!

以往的潇洒自信在这一刻彻底离宇文剡而去,这位往日里风姿绰约的美男子身躯颤抖着,心里只有化不开的灰暗。他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血丝,眼神紧紧地咬住了已经停驻下来的凉国铁骑。

“战罡化形,好厉害的战罡铠甲!”中年男子跃马而出,击节赞叹道,“我韩跃从里许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不愧是天下名将,大齐三柱之首的风太息!风将军如此修为,想来整个天下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风太息却不接口,冷冷喝道:“大齐乃是天下之主。怎么,继成国与璋国之后,你们凉国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造反么?”

韩跃哈哈大笑起来:“风将军就别说这般幼稚之话了,这天下如何,你比我更加清楚。大齐的日子就快到头了,周围诸侯,哪个不是蠢蠢欲动?只不过是谁先谁后的区别罢了。”

风太息死死握紧了拳。

韩跃见他不语,朗笑一声,说道:“风将军天下无双之人,何必为一朽木卖命呢?我们王上十分倾慕风将军的才华,只要风将军投降我们凉国,王上愿意赐你万户食邑,封你为天极公,荡宇大将军——”

“闭嘴!”风太息咆哮一声,那身中战罡轰然炸响,宛若一声雷霆。韩跃跨下之马一声惊嘶,几乎就要将他甩下马来。

“我风太息的头颅就在此处,你若要取,便看你有没有本事来拿了!”

韩跃脸色惨白,却不死心,他大喊道:“风将军不为自身考虑,也要为手下那些追随了你那么久的士卒们考虑啊!我给风将军一晚上的时间,明天将军再给我——”

空气中突然炸起一声尖响,风太息手中长剑一闪,一道刺目的剑罡猛然激射而来,向着凉国大旗斩去。“大胆!”一将自马背上劈出一刀,那手中弯刀闪过厉洌寒芒,一道雪亮刀罡将那剑芒击得粉碎。

“呵,凉国大将来得不少么。”风太息冷冷一笑,率领士卒们向着白鹿谷中退去,“这世上只有战死的大齐士卒!你想何时进攻,尽管攻来便是!”

望着风太息的背影,韩跃不甘心地拉紧了缰绳,喝令道:“给我把这白鹿谷出口牢牢围起,若是走脱了一人,便要你们人头落地!”

转眼之间,便已至深夜。

风太息的军帐里,一溜排开的鲛油大烛让个空间充斥着温暖的明红色。角落里,一缕缕安神暖身的香烟从紫金炉中冉冉升起。

然而心却是冰冷的。

宛如透彻湖水一般纯净的少女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男子,心中泛起阵阵凉意。

两个时辰前,数万凉国铁骑将整个白鹿谷的出口牢牢堵住。即使是一直待在战场后方,完全不通军事的自己,也明白现在的处境到底糟糕到了怎样的地步。

然而他回来时,却挂着平日里的温柔笑容。他的眼神也好,表情也好,跟平时没有半点区别——或者说,比以往面对着重重封锁时更加平静。

就好像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看着这样的他,少女却感到无尽的酸楚和难过。说不上为什么,她宁愿他歇斯底里地大吼,也不愿看到现在这张带着笑容的脸庞。

“风郎。”少女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就像是叮咚作响的初融冰泉,打破了军帐内难以名状的沉默,“你还好么......”

风太息的目光从帐中的行军图上移开了,他看着少女琉璃一般晶莹剔透的眸子,那双本该纯洁无暇,仿佛盛满世间所有纯净的眼眸,此刻却被不安和恐惧充斥。

那虚假的平静被彻底地打破了,深深隐藏在笑容之下的绝望感瞬间涌了上来。风太息勉强压制着内心的虚弱无力,他徒然地伸出手去,试图找出方法来拂去那不该出现在少女眉心中的痛苦。

为了少女的笑容,他可以倾尽所有。

“对不起,我……”然而还没等他说完,少女已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十数年相伴的默契已经让少女已经明白了他心中的一切。

“没关系,别担心。”不善言辞的少女张开双臂,努力将风太息抱在怀里。

“呵……”呆愣了片刻 ,风太息突然轻笑起来,“呐,阿雪,再为我跳一支舞吧。”

少女痴痴地抚摸着风太息的脸颊:“好。”

纤细灵巧的足尖轻点,翩然而舞的瑶雪不似凡间人物,这舞姿是不应存于世间之美。

那洁白的裙裾飞扬起来,四周仿佛有冰雪消融,鲜花盛开。素手轻扬,有如轻云之蔽月;纤腰柔摆,好似流风之回雪。

身形婉转,铅华弗御;皓腕轻舒,云髻峨峨。巧笑倩兮,沉鱼亦落月;美目盼兮,闭月又羞花。芳泽无加,皎若明月流白雪;延颈秀项,洁如玉莲出渌波。

此刻风太息的眸中只剩下了起舞的少女,哪怕是这生死存亡之刻,脑海里也再也容不下其他。这翩跹之舞,凌波微步,令他彻底忘记了一切,魂魄沉醉在纯洁剔透的情感河流里,再也不愿醒来。

风太息轻击剑柄,和着那飘忽若神般的舞姿低低吟唱。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明眸善睐……”

这首古时流传下来的《硕人》,正是当年这绝美的身影映入自己眼中时,脑海中突兀浮现出的词句,他好像回到了从前。

那个清晨,在那柔纱般的白雾里,青翠欲滴的药草散发着清香,朝阳透过露珠照射出七彩的颜色。在一片静霭的山林里,山神少女起舞于清波荡漾的碧玉湖水之上,那纤巧的身姿那么突兀地闯入了采药少年的心里。

身形一转,瑶雪的舞姿越发轻柔婀娜,突然有伤心和哀怨从她明眸之间流出。

风太息的声音也越发低沉,神景相合,他开始唱起《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思公子兮徒离忧……”

山鬼便是凡人对山神的别称。这是少年第一次为她和歌时所唱之词,据说是来自于上古时期某位大祭司的祀神乐歌。

那起伏回宕、一唱三叹的韵致流荡在青葱欲滴的森林里,在碧波湖畔荡起点点涟漪。少年和少女的目光互相缠绕,从此再也无法分离。

面对着复杂而又动荡的外界,两个大山深处走出的纯净灵魂始终依偎在一起。

沉迷在兵书战策中的少年,身边总有少女为他掌灯;自由旋舞着的少女,身后总有少年为她击节。巍峨的当阳关下,少女为少年系上亲手缝制的玄色战袍;瑰丽的登仙阁里,少年为少女戴上晶莹剔透的玲珑玉钗......

一十六年,他们从未分离。

如今,少年已经成长为天下称颂的名将,而山神少女玉容不改,仙颜依旧。

......

反复吟唱了三遍,风太息突然一跃而起。他紧紧抱住了瑶雪,好像要把少女揉碎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脖颈之间,贪婪地嗅着那雅淡如兰的香气。

瑶雪轻抚着他的背脊,她能感受得到,风太息心中杂乱的感情正在激烈地碰撞着,深沉的到无以复加的痛苦正在那里翻涌着,仿佛就要将他吞噬。

良久,他缓缓推开了少女。

“你走吧。”风太息转过身去,他的语调平静而又决绝,“回到山里去吧。你是山神啊,是自然的精灵,本就不该留在这里......”

“回到山里去......”风太息低声说着,他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句话,“回到山里去吧.....”

瑶雪深深凝视着他的背影,身躯渐渐颤抖起来。

她轻咬着嘴唇,芊芊素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小腹,那纯净无暇的琉璃色眼瞳中盛满了挣扎和痛苦。她朱唇轻启,仿佛要说什么,但又闭口不言。

良久,她突然展颜一笑:“好。”

低低念诵了几句神咒,少女那玲珑的躯体渐渐融入了大地之中,最终消失不见。

风太息猛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野兽一般的痛苦咆哮从嗓子中挤了出来。

良久,风太息缓缓站起身来。他抚上架子上那沾染着斑驳血迹的战甲,楞了片刻,突然移手,披上了一领陈旧的玄色战袍。他取下案上的宝剑,轻震剑身,那剑在鞘中发出沉沉的鸣响。

风太息大喝一声,体内汹涌的真气疯狂地涌动着,玄妙的金色战纹顺着经脉的流向,随着真气的运行覆盖了他整个身躯,最终在他额头上勾勒出一个晦涩的古拙文字。他一剑挥出,剑光一闪,整顶军帐在帐外士卒的惊呼中整齐地裂为两半,宛若帷幕一般缓缓降落。

风太息向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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