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侍郎继续道:“但雪国皇帝言之凿凿,说昨儿晚上和亲王殿下于淑女坊饮酒之时,已经说好了,别离之时勿要相送,以免徒增感伤。下官便也不好拦着,由着他们出城去了。正想着等小差们醒了,让他们去打扫一下房间,却不想,这大火便起了。”
“雪国人走了多久?”皇上问道。
“半个多时辰了。”方侍郎回道。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若是快马加鞭赶路,即便他们现在追上去,也早就找不见人影儿了。但慕容焰走就走了,为什么又要安排人在半个时辰之后放一把火?这是何道理?
容菀汐忽地想到慕容焰说的——如果贵国不借兵,在回国之前,朕必要杀了这画像中人。
一股惊恐顿时布满全身,容菀汐再也稳不住,顾不得其他,猛地冲出马车,跳下马车便往那大火之处飞奔而去!
“小姐……”初夏惊呼一声儿,紧跟着容菀汐跳下了马车。
皇上一皱眉,吩咐了方侍郎快去安排人灭火,并且快语吩咐了卓酒:“封锁城门,在城中搜寻那纵火的雪国人!”
随即便也跳下马车,快步追着容菀汐而去。
他还穿着昨晚出宫之时的一身龙袍,此时却在这混乱的火场里飞奔,实在有些不成体统。可是此时他哪里顾得了这些?眼见着来往拎着水桶的人们或是诧异、或是慌忙施礼,便也只当做看不见了。
好在菀汐步子小,不一会儿的功夫也就追上了。
皇上拽住了容菀汐,道:“前面儿火太大,莫要让火烤着了。”
容菀汐用力甩开了皇上的手,继续往前冲!那烈火里,有可能困着她的母亲!
容菀汐多想要大喊一声“娘”,多想要以此来得到些许回应,然而偏得,即便到了此时,她的理智却还存在着些许。这些残存着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喊出来。
不能喊出来,她就只能尽可能地近一些、再近一些……她想要看清楚火场里到底是什么样儿……
“菀汐!”眼见着容菀汐已经冲到了火场边儿上,皇上猛地从身后拦腰抱住了容菀汐,将她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怀里,带着她迅速往后退。
“你放开我……”容菀汐挣扎道。
然而他的这一身龙袍太过显眼,使得她放肆不得。
“你放开我……”容菀汐继续挣扎,但声音轻了些、动作也小了些。这挣扎已经不是挣扎,好像只是一句不痛不痒地商量。
“火势这么大,你根本冲不进去。而且即便里面有人,也早就被烧死了,你进去有何用?还是等他们将火灭了再说!照这个速度下去,这场火要被灭掉,也快。”
皇上道。
听到皇上轻描淡写地说着,“即便里面有人,也早就被烧死了”,容菀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开了皇上束缚!回身,狠狠攥住了皇上的衣领,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却还是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是我娘!那里面的人,有可能是我娘!你怎能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你若心里真的有我,岂能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慕容焰诡计多端,在未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不可能自碎筹码。”皇上说得很肯定、很平静。
“因为事不关己,所以你才能这般看得开!”容菀汐狠狠说了一声儿,甩开皇上,又要往里冲。
皇上却是又及时拽住了她,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这时候,初夏自然是站在皇上这边的,岂能让小姐去做傻事?帮着皇上拽着容菀汐,劝道:“等下火灭了,里面是否有人,小姐便能看到了。这时候即便小姐冲进去,里面浓烟滚滚的,小姐也是什么也寻不见啊!”
“或许人还活着!或许还活着!”容菀汐道。
“小姐好生糊涂!从咱们看到火光到赶到驿馆门口儿、又在门口儿耽搁了那么长时间,火都烧成什么样儿了?要是有人被困在里面,怎么可能还活着?而且若有人想要杀谁,岂能只用这一场火?难道他们就不怕,火还没烧大,人就逃出来了吗?定然是先杀死了再烧啊!”初夏有些着急,说话也便不那么顾及着分寸了,是怎么想的便怎么说。
但这样说,却反而说到了点子上,却反而让容菀汐清醒了些许……的确,若慕容焰想要让母亲死,定然是先杀了、再放火烧的,以保万全。不然母亲是会功夫的,即便被打晕了,想要在火海之中逃出来,只要火烧得不成滔天之势,都有可能吧……
容菀汐渐渐停止了挣扎,但觉身子无力,若非有皇上抱着,定然要摔倒在地上的。
跟着灭火之人越来越多,水车也调了过来,一车一车地水洒进去,火势明显笑了些……容菀汐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看着火势从大到小、从小、再到更小……最后,前面的一间房屋,就只剩下了一片冒着浓烟的废墟,周围的两间房也被烧掉了大半,但好在已经是空房间了,且火势并未有其他蔓延。
皇上叫来了余惊未退的方侍郎,吩咐道:“去烧起来的那屋子里搜一搜,看看可有人在里面。”
“陛下,这是雪国人住的房子,雪国人已经都走了。”方侍郎还以为皇上忙晕了头,忘记了呢,因而又提醒道。
皇上沉声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你且去办。”
“是。”吓得方侍郎应了一声儿,立刻去调派人手进废墟里搜。
太阳已经升起,晨光明媚,照耀着这一片废墟,更显几分荒凉。
方侍郎带着几个驿馆小差进去仔细搜,不多时,听得一个小差喊道:“大人,这儿有一具尸体!”
容菀汐听得,拔腿便往前冲!
皇上却是又抱住了她,道:“他们很快便会把人抬出来。”
若不是在挣扎之时,容菀汐头上的太监帽已经掉了、一头柔顺的长发也散落下来,看到皇上抱着一个小太监,可真要把人吓得不轻。此时,谁都看出了这是一个男扮女装的美人儿,纵然没有见过皇后娘娘的这些人,自然也都不敢多说多看什么了。
很快方侍郎便带着小差把尸体抬了出来,然而这具尸体,却已经无法让人称之为是尸体了……如果不是它还有人的轮廓的话,这简直是……简直是一块木炭!
皇上从身后紧紧抱着容菀汐的腰,安抚着她的情绪,道:“不知是谁,咱们先回宫,回头朕让人验一验尸体再说。”
“不,现在验,现在就验!”容菀汐却是不肯走,只是紧紧盯着那具焦尸,坚决道。
皇上素来知道容菀汐的倔脾气,无法,只得吩咐方侍郎:“去将京兆府里的仵作找来,快些。”
“是。”方寸玉道。说完,便一路飞奔着去了。
皇上也不知说些什么才能宽慰容菀汐,便只是从身后抱着她,看她安静下来,没了要挣脱之意,这才将双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拍着,好像是在安抚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孩子一般。
容菀汐但觉自己的手心儿脚心儿里都是汗,只是等仵作来了的这些功夫,却觉得要比千年万载还要难熬。她不害怕,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具焦尸,可就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哪怕有一丁点儿的线索也好,她只想要确定,这具尸体,只是他们不小心落在这儿的一个人罢了,并不是她的母亲!慕容焰定然不敢这样对待她的母亲!
可是……一想到慕容焰那阴晴不定的性子,笑起来诡谲深邃的眼眸,容菀汐就觉得一阵脊背发凉。
其实皇上说的没错,这个筹码对于慕容焰来说,还是有用的,慕容焰一丁点儿好处都没有从这筹码身上得到,怎么可能就这么毁了?容菀汐不是不想要让自己理智一些,可是……慕容焰不是想要用母亲借兵么?眼见着皇上并不在意她母亲的生死,对于他而言,这筹码自然就是无用的了,不是吗?
事关自己的母亲,容菀汐真的没法子宽慰自己一切往好处想。她能想到的都是……以慕容焰那果决狠辣的性子,一旦发现皇上并不在意她母亲,一旦知道自己手中的筹码是无用的,定然会将所有怒气都撒在这筹码身上……
容菀汐原本是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些的,可是却越想越浑身发冷、越想越觉得胆寒……
不知道在等着仵作来的这些时间里,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但最终她的确熬了过来,还算平静地熬了过来。
容菀汐看到仵作蹲在地上验尸,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是……一具女尸,除此之外……哎呦……”仵作说着,又去看死者的牙齿,仔细看了一会儿,道,“四十岁左右。”
听得仵作此言,容菀汐顿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一沉,便向地面栽倒。
“菀汐!”皇上惊呼一声儿,忙扶住了容菀汐,然而容菀汐已经晕死过去,不省人事了。
皇上咬牙切齿地指了仵作一下,气得不轻。自打仵作来了,他便紧着给仵作使眼色,可是这仵作也真够尽职尽责的,目光一直落在尸体上,就连给他请安都心不在焉的。菀汐这般聪慧,他又不可能明着用言语提点什么,只想着给仵作个眼神儿,让仵作别乱说话。但却因这仵作之耿直而未能得逞。
这时候皇上自然也没心思训斥仵作,只是抱起容菀汐,阔步离去。
自打在马车里听说驿馆着火之后,初夏整个人都是在云里雾里,想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夫人不是在生小姐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吗?这件事情,全京都城的人、边疆的人,都知道啊。可小姐刚才又说,死去的人可能是她娘,这是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便也只得跟着皇上先回宫再说。有什么事儿,看来只得等小姐醒了之后再做打算了。初夏紧跟着皇上往驿馆外走,却是一步三回头儿,总觉得那烧焦的尸体有些奇怪。不知为何,她真的能感到一种冤屈之感,好像她完全是因倒霉,才落得如此境地……
“冒犯了冒犯了……”初夏紧张地施了一礼,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