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只是笑笑,并未追上来和容菀汐玩闹,也并未回应她什么。老夫老妻…果然如此么?从一开始,他便将她当做自己的妻,可菀汐……如果这一切的缘起便是一场算计,在菀汐心里,他怎么可能是她的夫君呢?
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很了解他,所以才能这般无差地进入他的心里。但他,从不曾真正看透她、了解她,所以才会一再地因她而沉迷。
霜露阁里,即便夜宴将至,秦颖月却仍旧是一身寻常宫裙,并未格外做什么装扮。而且也未见有什么要与宴之意,只是手持着狼毫,在白宣上练字。此时霜露阁里以及秦颖月自己的这安恬之态,与整个未央宫里的喜乐匆忙格格不入。但偏得,秦颖月却是颇为依然自得,好像那双美臀已经长在了椅子上一样。
把这一张纸写到末尾,秦颖月放下手中的笔,这才抬头对小桃道:“你去漪澜宫一趟,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今日的夜宴,便不过去了,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此时夏果和小桃各自侍立在书桌两侧,夏果在场,小桃自然要做戏一番。小心地劝道:“小主,今日可是家宴和朝宴同举的盛宴,国中几年难得这样的机会呢!小主何不趁此机会在人前露露脸儿,以正自己的身份?”
秦颖月淡然一笑,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道:“你的话是没错儿,可这么做,却只是对我自己有好处罢了,于陛下、于风国,又有什么益处呢?非但没有益处,反而会给陛下添麻烦呢。你也知道我身份尴尬,如此盛世,岂能让人将陛下诟病了去?”
小桃听着,垂着头,一副自惭形秽的模样。好像在秦颖月的高风亮节面前无地自容似的。
“快去吧,可要一路跑着去。也是我说得晚了,现下恐怕陛下和娘娘已经去往蓬莱殿了!总之你可务必要把话给我带到,若是我不事先和娘娘说了,便擅自略避了此宴,可是不守规矩呢!”秦颖月仔细吩咐道。
“是。”小桃应了一声儿,忙跑出去了。
小桃走后,秦颖月拿出了一张新纸,又开始埋头练字。好一副心静如水的模样……
趁着秦颖月专注,夏果瞧瞧抬眼看了下,只见秦颖月的字体颇为铿锵,不像女人的字迹,反而像是一个颇具豪情的男人所写。
对秦颖月这个人,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明明在霜露阁里的所见,都是一副委曲求全、与世无争的模样,可为何传闻却是如此呢?且相处时日久了,她真的觉得,秦颖月这人想当聪明,不可能是这种不争不抢之人哪,可为何却哪里都看不出破绽来呢!
再加上今日看到秦颖月的字,可更是觉得奇上加奇了。哪有女人能写出这般字体呢?真奇怪……女人能做到秦颖月这份儿上,可真是能千古称奇了。
漪澜宫门口儿,有一个小宫女儿的声音响起,却不是小桃的。而是霍小燕宫里的清平:“贵妃娘娘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容菀汐和皇上刚要出门儿,听了这声音,不免相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皇上直接嘀咕道:“这时候她不在自个儿宫里拾掇着紧赶着出门儿,到漪澜宫里请什么安?不是多此一举?”
容菀汐摇头笑笑,道:“小燕是个较真儿的人,未必有青萝那般智慧。”
皇上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自然明白了容菀汐的意思。但却还是笑道:“也不过是小孩儿心性,让她进来吧。”
容菀汐笑道:“这是自然……知秋,传贵妃进来。”
“她若有青萝那般知难而退的悟性,对朕来说、对朝廷来说,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儿。”皇上看着门口儿,眼眸微眯,呢喃道。说霍小燕是小孩儿心性,其实他自己都不信。
“小燕和青萝怎能相同呢?”容菀汐颇有叹息之意,“青萝对你并无什么深重情意,最多只不过是感激和仰慕罢了。她最想在意的,是自己和两个妹妹的安稳。在府中时日久了,愈发发现这里并非是一个安稳之所,且知道自己对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料到自己日后若是被人给欺负了,下场定然凄惨。所以莫不如悄悄儿向咱们请辞,得了咱们一番敬重,自己也得安稳。可小燕……”
容菀汐看向皇上,眼神儿颇有深意,一副“你懂得”的模样。
说话间,霍小燕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房门前。皇上叹了一声儿,颇为无奈地一耸肩。的确,吴青萝之所以能那么豁然地放下王府中的一切,自请悄没声儿地离去,是因为对他并无什么深重情意。也许在哪几个错乱的思绪里,也曾动过要跟着他一辈子的心思,但那不过是一时错念罢了。静下心来想清楚了,自然不会再执着。可小燕……
若非对他情深意重,岂能做出那般自轻自贱地算计之举?她得来今日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所愿、都是她自己的筹谋,又岂有迷途知返、主动放下之说?
“臣妾给陛下和娘娘请安……”霍小燕在门口儿停了一会儿,好像花了些功夫鼓足勇气似的,这才说道。
“妹妹快进来……”容菀汐亲自扬声道。
霍小燕自己进了屋,留清平在门外。给容菀汐和皇上规规矩地行了问安礼,便道:“臣妾想着,今日大宴,娘娘定然琐事繁多。臣妾虽然蠢笨,但体力活儿总是能做的嘛,便想着过来帮忙。也不知道娘娘能不能用得上,可千万不要嫌弃臣妾才好呀!”
她的话虽然规矩,但却还是透着往日里那横冲直撞的活泼劲儿。以至于不管她此来意图如何,至少这话让人听着,是并不讨厌的。
容菀汐便只装作不明白她的来意,只顺着她的话说,笑道:“宫里这么多奴才服侍着,出体力的活儿也不能让妹妹来做呀!这一会儿本宫和陛下正要去往蓬莱殿呢,妹妹既然来了,咱们便一起过去。可紧赶着些,让前头儿等太久了,也谁失了礼数呢。”
“是。”霍小燕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儿。
其实她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和容菀汐还有皇上一起去蓬莱殿,以彰显自己的地位。
清平给她支招儿,说国中少有这样家宴、朝宴并举的时候,如今不仅后宫妃嫔们和皇亲国戚们、国中朝臣们,就连他国使臣也来了,她这个做贵妃的,若是能在人前大为露脸,岂不能坐实了皇上对她的宠爱?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宫里是很得宠的。
她诧异道,“可是本宫并不受宠,只是空有这个贵妃的位份罢了。”
清平道,“但是除了娘娘之外,宫里的其他娘娘们,又有谁在入宫后得到过陛下的宠幸呢?大家还不是一样儿的吗?她们却没有娘娘这般福气,没有娘娘这么尊贵的位份呢!既然大家都没有里子,咱们能争的,不也就是这个面子了吗?”
清平劝道,“如今娘娘的位份虽说比宫里的其他娘娘们高一些,可她们似乎并不把这当回事儿,宫里也没有人格外在意这事儿,还都以为娘娘和其他主子们是一样的人……”
“娘娘,今日可是个大好机会啊!娘娘何不把自己的地位更加彰显一下,以坐实了与其他娘娘的不同?与一群乌合之众较量,和自此把自己抬到可以与皇后娘娘一较高下的位置上、只与皇后娘娘这一个角儿相较量,哪一个更省心省力一些?哪一个更体面一些呢?”
她觉得清平说得有道理。细想来,她虽然不在意宫中的地位,她想要的,虽然只是能常常见到她,可在宫里这一阵子,她却也已经看明白了。在宫里,要么有面子、要么有里子,里子没有你还能活,但面子没有,你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在宫里,面子,便是位份。她只有先守住了自己的位份,才能说其他。
所以她便应了清平的意思过来了,且并不是为了帮忙而早些过来,而是这般明显的客套。因为若是过来得早一些,皇上和皇后说不用帮忙,岂不是将她打发回去了?可现在却是不同。刚好皇上和皇后也要去蓬莱殿,且从漪澜宫去往蓬莱殿更近一些,断然没有将她打发回去另走的道理,一定会顺道带上她。
即便她的意图,皇上和皇后一眼便能看出来,她也还是要这么做。因为皇上封她做贵妃,原本不就是要给她地位吗?如今不过做一件顺水推舟的事儿,使得她的地位更加彰显一下,想来皇上应该不会太过计较。毕竟,他从来都是一个洒脱随性的人,对不在意的人和事,懒得放在心上。
不幸的是,她,便是一个他不在意的人。
霍小燕带着清平,随皇上和皇后一起出了漪澜宫。刚出漪澜宫,便见巷子里一路飞奔过来一个宫女儿……
小桃给三位主子都请了安,便喘着粗气对容菀汐道:“奴婢家小主……小主今儿身子不舒服,不能去蓬莱殿了。小主特意吩咐奴婢,务必要早些过来禀报皇后娘娘,还望皇后娘娘莫怪。”
“哦?哪里不舒服?可找了太医?”皇上想都没想,便顺口问道。
霍小燕不由得看了皇上一眼,容菀汐只是本能地略转了一下头,便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将这原本该落在皇上身上的目光看过去。
只是随着皇上问道:“是啊,可找太医瞧了?”
说了几句话,小桃的呼吸平稳了些, 回道:“还没呢。小主说不碍事的,只是有些头疼乏累罢了,怕是今儿在外头散步的吹了风。估摸着休息一下便好了,不愿麻烦。”
容菀汐早就听出了秦颖月是故意推辞不来,只是刚刚皇上关心则乱,没听出来罢了。因而小桃说完,容菀汐并不说什么,而是看向皇上,等着皇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