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愈办事还算利索,不几天的功夫就弄来了牛羊,周家的酒也被他买了出来,杜崇文也不问是怎么做的,点起一百名兵士,带着礼物直奔京兆府而来。
京兆府的达鲁花赤艾苏哈台是乃马真后家族的人,窝阔台汗死后,各支宗王对大汗的继位人选产生分歧,于是由乃马真后监国,乃马真后暗中联络亲信宗王,想让自己的儿子贵由继承大汗的职位,这一做法更加引起了其他宗王的不满,因此乃马真后提拔了一些自己的人以加强统制,艾苏哈台到京兆府来担任达鲁花赤就是如此,也有监视托雷系诸王子的意思。
艾苏哈台贪婪且嗜酒,每遇好酒,必痛饮一番,大醉而回,因为他是窝阔台系的人,所以托雷家族虽然贵为宗室,对他也多有礼让。
杜崇文不过是一个金国的降将,要想把女儿嫁给托雷的儿子,必须要有一个人去为他说合这件事,这样才不至于让托雷家族因为他卑微的身份而感到羞辱,况且,如果能由男方来提亲,也比较符合汉人的礼法。但整个漠南汉地,除了艾苏哈台之外,在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和唆鲁禾帖尼说这件事情了。
好在是同朝为官,杜崇文与艾苏哈台也算是相识,虽然平日里私交一般,但为了一家人的安危,也只能备下厚礼来求他,一百头牛,五百只羊,外加几坛好酒,这样的厚礼就算是乌纱帽也能买下一顶,但这桩婚事……。
从醴州到京兆府不过两日路程,第二日天快黑时,杜崇文进了京兆府,命令手下兵士看护着牛羊守在城外,他自己带着几坛好酒来见艾苏哈台。
艾苏哈台的府邸原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艾苏哈台强行将那户人家赶了出去,据为己有,他大权在握,也无人敢说什么,只是在这里住的久了,虽然蒙古人的习性无法改变,但却越来越喜欢汉人的舒适生活。
杜崇文带着几坛好酒登门拜访,艾苏哈台大为高兴,在他眼里,这些被征服的汉人都是他的奴隶,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但凡是自己看上的东西,拿过来就是,不过有人肯主动送过来,这对于习惯于抢掠的蒙古人,实在是意外之极。
闻着那几坛酒的香味,艾苏哈台心情大好,这几年他为窝阔台家族镇守关中,也不知喝了多少的汉地美酒,现在只要一闻见这酒的味道,就能分辨出好坏。
拉着杜崇文的手高兴的就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快去加上炭火,然后弄一只羊来,在花园里烤着吃。”
两人在花园中的凉亭坐下,丫鬟备上酒具,厨子在凉亭外生起炭火,洗剥干净的羊尚未上架烤,艾苏哈台便以忍耐不住,给自己到了一碗酒,还未喝道嘴里,就觉得醇香无比,大声赞道:“好酒,好酒。“
杜崇文不失时机的拿出礼单,恭敬的双手呈上,说道:“卑职在大人手下多年,蒙大人多方关照,心中一直感激不尽,几次想来拜会大人,奈何大人公务繁忙,一直未能了却心愿,今日备了一份薄礼,还请大人笑纳。”
对于汉人的这些虚礼,艾苏哈台见的多了,也不在意,随口敷衍着:“好说,好说。”一口将碗中酒喝了,这才接过礼单,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一百头牛,五百只羊,这样的礼物可一点也不薄。蒙古人以游牧为生,攀比财富就是看谁的牲口多。早年间,他追随蒙古大汗四处征战,也算立下赫赫战功,只要能得到一百只羊的赏赐已经是很不错了,想不到杜崇文一出手就送给了自己这么多牛羊。
杜崇文嘿嘿的笑着,说道:“小小心意,小小心意。”
艾苏哈台在汉地生活的久了,对于汉人的这套把戏也是心知肚明,送这么大的礼,那是一定有求于自己的。也不多问,亲自给杜崇文到了一碗酒说道:“蒙古汉子最重情意,来,咱们先喝一碗再说。”
等到羊肉烤好,两人已喝了半坛酒,艾苏哈台酒量甚好,一边喝一边说些过去的事情,说到得意处,爽朗的哈哈大笑,索性连上衣也脱了,对杜崇文的来意却丝毫不问。杜崇文几次想插话,只是看他谈性正浓,不敢贸然打断。
借着厨子将烤好的羊肉端上来的机会,杜崇文说道:“听说大人与托雷大汗家人的关系甚为融洽,卑职想请大人……。”
艾苏哈台脸色一沉,拿起一块烤好的羊肉递过来,说道:“蒙古人一听说大汗要征召我们去打仗,就算是正睡在女人柔软的肚皮上,也会立刻拿起刀,骑着最快的马赶去,只有那些胆小的懦夫才会推脱犹豫,对于这样的人,除了用言语来羞辱他,还要用刀去敲他的脑壳,如果他正坐在你的帐篷里饮酒,就应该让他立刻离开,勇士的身边不能有这样的人陪伴,那是勇士的耻辱。”
西征在即,艾苏哈台以为杜崇文是要让自己去替他向蒙哥求情,允许他不参加西征,立刻先用话将他堵住。
杜崇文说道:“大人误会了,卑职是想在西征之前了却一件心事。”
艾苏哈台这才稍稍放心,杜崇文送了他这么大的一份礼物,自然是有求于他,但西征的事情是贵由大汗定下的,宗室长子必须参加,谁敢在这个时候借故推脱,但只要不是这件事,别的倒也不妨听他说说。
杜崇文说道:“卑职听说此次西征路途遥远,需要走一年才能到达,大军凯旋时,不知又是几年之后。卑职膝下有一女,年方十八,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因此卑职想在出征前,安排好小女的婚事,也好安心替大汗效命。”
艾苏哈台听不懂了,心想,你嫁你的女儿,跟托雷家族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天下的父母那个不操心自己的儿女,杜崇文这样的心思,他倒也能够理解,说道:“这简单,倘若有人提亲,你把女儿嫁出去就是了。”
杜崇文说道:“去年曾有一位神仙降临寒舍,说小女有旺夫之相,卑职听说四王子阿里不哥尚未婚娶,想请大人从中说合,……。”
汉人婚嫁,通常都是由男方主动提亲,甚少有女方如此主动的,虽然不是直接去托雷府上提亲,但这样央求艾苏哈台,杜崇文仍然觉得脸上火辣。
艾苏哈台哈哈大笑,说道:“阿里不哥还是个孩子,就像个年幼的公羊,还不到使母羊生羔的年龄,你还是等些年在提亲吧!”
杜崇文强尴尬的笑着,忍住心中的羞愧,说道:“我听说四王子虽然年轻,却也能够骑快马,挽强弓,已然是个少年英雄,还请大人……。”
艾苏哈台说道:“也好,我明日便去见唆鲁禾帖尼大妃,只要她同意,这事情就算是成了。”又喝了一碗酒,问道:“你那闺女长的如何,倘若大妃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
杜崇文从怀中取出一张画纸来,画纸上,是一个面带笑容的女子,一身红衣显的英姿飒爽,衬托着如雪一般洁白的脸庞。这是临来时请画师临摹的月娇画像,对于女儿的容貌杜崇文很有自信,他还在金国做官时,就有同僚想与他定立婚约,虽然如此,杜崇文仍然让画师多多增色,使画上的月娇比之本人又美貌许多。自古男人皆爱美色,他敢让艾苏哈台去给女儿说媒,凭的其实也就是这一点,要不然,以他一个普通的金国降将,又怎么敢高攀托雷家族。
艾苏哈台看着画像,再次睁大了眼睛,就像看见了两百头牛,一千只羊的礼单一样,他喝了酒,说话也少了些顾忌,放肆的笑着,说道:“你这闺女倒也生的漂亮,只可惜我今日才看到。”
耳听着别人在自己面这样评价女儿,笑声中又充满了不怀好意的调侃,杜崇文就算是脸皮在厚,也难以面对,端起面前的酒,一口饮下,美酒醇香,他却呛得连连咳嗽,连眼泪也流了出来。
想当初,自己也曾雄心万丈,手持雁翎大刀,率先冲入敌阵,刀锋过处,敌首纷纷落地,鲜血染红征袍,尽显男人气概,虽不敢说英雄无敌,万人敬仰,但也能昂首挺胸,行走于天地之间,不负男儿之志。
但如今,却落得穷途末路,要靠着女儿来结交蒙古权贵,换的苟延残喘,就算是这样,还要下贱的去哀求别人,任由别人奚落,不由得心中一片冰凉。
但不论怎样,只要能熬到金锁长大,杜家就不会败落下去。杜崇文流着眼泪躬身一礼,说道:“如此,卑职就静候大人的佳音了。”
酒席散去,杜崇文在附近寻了个客栈住下,他要看着艾苏哈台离开才肯走,离西征出发的时间也没有几个月了,这事情要抓紧才行。
睡到夜间,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一片呐喊声,街市上到处都是人们惊慌失措的喊叫着,窗户外面隐隐有火光闪动。杜崇文连忙走出院子,只见艾苏哈台的宅院里冒出熊熊的大火,这天夜里并没有什么风,但那大火却好像是同时从宅院的每个房间冒出,片刻间就将整个宅院吞没,根本就来不及救火了。
艾苏哈台像死猪一样被仆人从家里拖了出来,脸上的胡子也被烧掉了一块,兀自酒醉不醒,足见大火起的突然,住得近的人生怕火势蔓延到自己的家里,纷纷前来帮忙灭火,一盆盆的水泼上去,却丝毫不见效果,衙门里的官差也赶来灭火,但大火仍旧烧到天亮才渐渐熄灭,偌大的一片宅院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