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崇文慢慢的镇定下来,想起过去的事情,脸上露出苦涩的无奈,说道:“当年,我跟着你爹镇守蔡州,金兵时常来犯,我们坚守城池,有时趁金兵松懈,就出城去偷袭,我们坚守了几年,金兵始终没有攻破蔡州,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了。”
“但朝廷却总是不发援兵,我们手下的兄弟也越来越少,金兵却越来越多,我们都知道,在这样下去,所有的人都会战死,蔡州城也守不住,那时候我从来没有害怕过,几次都身受重伤,险些丧命。但想着能为国尽忠,就算是死了也值。”
“有一天,你爹把我叫去商议守城的事情,他说他制定了一个大计划,可以一举击溃城外的金兵,我很高兴,等着他安排任务。他的计划很简单,他要悄悄的把城里的兵马大部分撤到城外去,城里只留下少量的士兵把守,同时在城里的各个地方埋设易燃的物品,等到金兵攻城的时候,就把金兵放进来,然后放火,把他们全部烧死在城里。”
邓瑛问道:“那百姓呢,连百姓也一起烧死吗?”
杜崇文摇摇头,说道:“他一心只想报效朝廷,根本就顾不上百姓,我也一样,只想着能击败金兵,建立功勋,他让我留守蔡州,吸引金兵进城,我知道这意味着战死,但那时我仍然不害怕,既然是当兵的就不能怕死。”
玉郎冷哼着说道:“你要是不怕死,又怎么会投降金国,卖主求荣。”
杜崇文不理他,说道:“那时我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最小的女孩才三岁,我很喜欢她,每次打仗回来,总是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她也很喜欢跟我玩,每次都躲在我怀里撒娇,可是那一天听了你爹的计划回来,我抱着她却高兴不起来,她才三岁,我不能让她陪着我死在蔡州城里,还有我的两个儿子,他们是我杜家的传入,我也不能让他们陪着我死。不希望她跟着我死在蔡州城里。但顾将军不同意,他说,如果我把你的家小带出了城,那别人的家小怎么办?要是把所有人的家小都带出城,敌人一定会察觉。”
“于是我又去找你爹,想让他将我的家人带出城,送回老家去,可是你爹却不答应,他说倘若送我的家人出了城,别的士兵也一定想要将家人送出城,但是要把大家的家人都送出城,金兵一定会发现,所以,谁的家人也不准送出城。”
“我说不过他,打仗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人关心过百姓的死活,但我不服气,我知道他有个儿子刚过满月,他很喜欢,就对他说,如果你不把我的家人送出去,那也不能把你的家人带出去。我以为他一定会偷偷的把自己的家人带出去,所以才这样说,但他对我说,你放心,我不准备把我的家人送出去,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让你手下的士兵守在我家门外。我知道他从来不说谎,他既然这样对我说,那就一定是真的。”
玉郎听着他的讲述,心里却越发的冰冷,他虽然从来没有享受过父爱,但心里却有一个幻想出来的父亲,他很严厉,每当自己做错了事,就会毫不留情的批评自己,但他也很慈祥,心里充满了爱。
但杜崇文的讲述将击碎了他心中的这个幻想,玉郎无法接受,愤怒的喊道:“你胡说,你胡说,我要杀了你。”提了匕首走上去,黄庭下拦在他的面前,玉郎一掌打在他的肩头,将他打的跌坐在地上,正要刺死杜崇文,邓瑛突然抱着他的胳膊,说道:“别急,听他说完好吗?”说着,努嘴示意站在一边的隐娘。
玉郎怒火中烧,他无法忍受杜崇文污蔑自己的父亲,但被邓瑛抱住了胳膊,也只好让杜崇文在多活一会。
杜崇文坐在那里,连动都没动,继续说道:“我说不过他,只好回家,但我不甘心,我想趁着天黑偷偷的将家人送出去,但是你爹太狠毒了,竟然派了人守在我家门外。他好不容易想出了这个办法来击败金兵,不惜搭上他全家的性命和满城百姓,决不允许有人破坏,但我一定要救我的家人,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
“那天晚上,我想了整整一夜,他想报效他的朝廷,他想建功立业,那是他的事情,但绝不能赔上我一家老小的性命,我恨透了他,于是派人偷偷的联络城里的低级军官,将他的计划全部说了出来,我们打开城门放金兵入城,献出了蔡州。”
“你爹倒也英雄,手下的兵士全死了,仍然拒不投降,金兵恨他入骨,进城后杀光了他的全家,我当时还念及昔日的情意,劝阻金兵不要滥杀。”抬头看着玉郎,目光中隐现杀气,说道:“我要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就该狠下心来,不等金兵动手,就先把你们全家杀了,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玉郎咬着牙说道:“任凭你怎么说,我今天都要杀了你。”
杜崇文却只是冷笑几声,对于他这样的人,活着本就没有意义,倘若是隐娘那样的折磨,或许还能让他有所畏惧,对玉郎这样的以死威胁,到也并不怎么害怕。
杜崇文叹息一声,说道:“哎!那是我一生的转折,一个人一旦骨头软了,就再也硬不起来,我在金国皇帝的命令下四处征战,讨伐宋朝,蒙古,上天责罚我,我的女儿被人偷走了,两个儿子也死了,我越来越害怕,我不想家破人亡,所以我又投降了蒙古人,但蒙古人却瞧不起我,……”
看着玉郎手中的匕首,苦笑着说道:“你要杀我,那也没错,你爹虽然是金兵杀的,但却是我把他送到了金兵的手上。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我是为了我的家人和孩子才这么做的,哎!一个人要是连家人和孩子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黄庭下等他说完了,看着静静站立的隐娘,肯定的说道:“没错,他就是你爹,当初潘策把你偷了出来,又百般的虐待你,就是为了给玉郎的爹报仇。”
其实隐娘已经隐隐猜到了,她和吴氏长的那么像,又是从小被潘策收养在身边,却被叫做贱奴,这一切不都是和杜崇文说的吻合吗?但她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是她一手造成了杜崇文的家破人亡,如果她真是就是杜崇文丢失的那个孩子,那自己做的这一切算什么?
她一直当自己是个孤儿,就算亲生父母还在,也再也无法找到,此生只有玉郎这一个亲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现在却成了逼死父母的逆子,这让她如何能够承受,拼命的摇着头,叫喊着:“我不是你的女儿,我不是你的女儿。”
吴妈流着眼泪走上来,想要拉住隐娘的手,隐娘却一把将她推开,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说道:“我是个孤儿,我没有父母。”
玉郎这才明白黄庭下为什么不让自己杀杜崇文,这一下突然的变故,让他心里的恨一下子消失了,杜崇文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可又是隐娘的亲生父亲,隐娘又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姐,握着匕首的手也不住的颤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黄庭下说道:“这是真的,他们是你的父母。”见隐娘不住的摇头,突然指着里屋说道:“你不是想看我的新娘子吗?我给你看,我给你看,你只要见了她,就什么都明白了。”说着,一把扯掉两屋之间的帘布。
里屋的床边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那女人脸上带着黄金面具,胸前绣着一朵盛开的鲜花,正是隐娘当初扮作神仙的样子,只是她的手被绑在床头,无法站立,这时候突然看见外屋站满了人,立刻挣扎着想要求救,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想不到黄庭下会这样对待月娇。床边还站着一个丫鬟,那丫鬟的脚被绳索绑着系在床头,大概是黄庭下让他专门伺候月娇的,地上还有些呕吐后没有清扫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