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佛固执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殿下，请饶了凤翔城中的百姓！”

忽必烈叹息一声停下脚步，铁佛固执的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上，即使是拥有天下的王者也不可能改变，他蔑视王者的尊严，只信奉自己心中的神，但那神并不是自己。忽必烈的脸上阴沉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任何不遵从自己意志的人都是潜在的威胁，尽管他有些欣赏铁佛这样的硬汉，并且刚才被他救了命，但他也必须死。

忽必烈哈哈大笑，声音豪爽无比，说道：“今日擒获妖人，铁佛功不可没，明日午间，我将设宴款待铁佛，所有千夫长以上军官都要作陪。”

黄庭下就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的脸色从阴沉变的充满杀机，忽然又风平浪静，一脸的笑容，竟然还要设宴款待铁佛。这样的把戏他再熟悉不过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人话不做人事，而他真正的心思就隐藏在那张笑脸之后了。

身边的蒙古士兵振臂高呼着，铁佛！铁佛！黄庭下也跟着伸出手臂，一脸木然的高呼着，铁佛！铁佛！忽必烈说的没错，王者之前，弱者必须低头，低头才能苟活。

忽必烈收起笑容，犀利的目光落在黄庭下身上，说道：“你替我好好照顾铁佛先生吧！他是你的老朋友，你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指望黄庭下能说服铁佛，尽管他可以轻易的看透你的心，并找到你的弱点，但像铁佛这样坚定的人永远都不可能被蒙蔽，铁佛应该死，但决不能被简单的一刀杀掉，忽必烈要找到一个方法，先剥掉他被人心笼罩的外衣。

蒙古军营外，枯黄的草茎被寒风吹的沙沙作响，黄庭下看着远处的凤翔城头，说道：“你刚才不该救他，蒙古人中间，他是少有的英雄，他有蒙古人的凶残，又有汉人的狡猾，他活的时间越长，就会给更多的人带来死亡。”

这个‘他’很明显指的就是忽必烈，这里远离蒙古人的军营，黄庭下并不担心他的话被蒙古人听到，铁佛平静的听着，他并不意外黄庭下说忽必烈的坏话，他是忽必烈的臣子，或许这样的话才是他的真心话，但他不喜欢黄庭下这样的人，一个说谎话的骗子。

铁佛说道：“如果你想他死，就应该去买一把刀，而不是在这里摇唇鼓舌，你应该知道，有多少人被你害的暴尸荒野，我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但如果我想杀人，也许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黄庭下苦涩的笑了，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根本就在乎多一个铁佛，说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骗人，有些你知道，有些你不知道，但我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我想娶一个漂亮的女人，守着她一辈子风花雪月，为此我费劲了心思，编造了无数的谎话，只为了得到她倾心一笑，但她却不为所动，我是一个失败的人。”

铁佛看着黄庭下，他相信黄庭下就是这样的人，在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别人，他是一个自私的人。

黄庭下说道：“我编造了一个关于你的传说，只不过是为了让我的心上人高兴，那些进入铁佛山谷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的生死荣辱也与我无关，可是他们却上当了，被我害的丢了性命，好笑吗？其实真的很好笑！”

铁佛瞪起眼睛，恶狠狠的看着黄庭下，他的山谷本来充满了平静与安宁，他们自己耕种土地养活自己，男人在田地里劳作，女人在家里张罗，没有人是多余的，即使没了一条手臂的铁良用也可以为大家修补农具，经他修补的农具经久耐用，一天的劳作结束，大家会聚集在院子里或河水边，聆听明镜大师讲述极乐净土的美景，疲惫和艰辛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突然涌入的人口却打破了这样的平衡，山谷里有限的土地无法负担众多的人口，人们开始变的狂躁，希望他阻止这些不断涌入的外来人口，恢复从前的平静，但铁佛不忍心，那一张张被苦难浸泡的脸，冲满期盼的眼神，让他无法拒绝，以至于山谷在饥饿和寒冷中崩溃，铁梅也因此而死去。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他只是想拯救更多的人脱离苦难。

黄庭下说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将你的山谷引入了战乱，你想把这一切都归罪于我，你和玉郎一样，你们武功高强，心怀善良，以为自己是拯救万民的大侠，哼！大侠，也不过是个追名逐利之徒！”

“当初，我和玉郎一起编造了这个谎言，并派人四处传播，他聪明的将自己装扮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只是乖巧的顺从他的姐姐，倘若功成名就，他就是统御万民的王者，一旦功败垂成，所有的罪责都会落在了我的身上，因为我是个坏人！”

铁佛冷哼一声，说道：“难道你不是吗？”

月光暗淡，黄庭下一脸的激愤，目光锋利如刀，说道：“我的确是个坏人，那么你呢？铁佛先生，你做了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一个恶浊的乱世，没有一个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建立净土，你知道这是一个谎言！你什么都知道，但你却不肯说破，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着我将这个谎言编造下去？”

连串的逼问如战鼓般在铁佛的耳边擂响，铁佛竟然有些心慌，逃避似的避开黄庭下的目光，不敢与他对视。在传说中，他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像狮子一样守护着一片净土，保护着弱者，这是一种赞美，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赞美，尽管困难重重，但他仍然努力的扮演好这个角色，即使只能让山谷中的人在饥饿和寒冷中苟活，他也要维护山谷的存在。

黄庭下冷笑一声，说道：“是呀！所有的人都对你充满了尊敬，在那个狭小的山谷里，你是他们的王，你是他们的神，你找到了大侠的感觉，再也不愿失去。”

“为了得到这份尊敬，你努力的维护这个谎言，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投奔你的百姓忍受饥饿和寒冷，我是一个坏人，但却成就了你这样的英雄，你以为，你穿上了袈裟就真的是一个好人吗？铁佛的传说，多么可笑的故事呀！我编了一个开头，你却把它演绎的如此完美，吸引了那么多可怜的百姓，你可曾想过，是谁在维护着这个谎言？是谁将那些吃不饱饭的百姓逼上了造反的绝境？”

黄庭下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准确的戳在了铁佛的痛处，他一直想做一个大侠，救助那些无助的人，但后来，山谷中充满了危机，困难重重，他感觉到了，但是不愿放弃，他孤独的坐在那棵梨树下，但总是想不明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黄庭下说的这些他无法接受，他向往行侠仗义，拯救弱者的生活，甚至曾希望能够像当初的隐娘一样飘然来去，但为了使山谷中的百姓不被蒙古人杀死，他放弃了这些，被困在山谷中，铁佛的传说的确是个被编造出来的故事，可是那么多的百姓不是在自己的庇护下躲过了蒙古人的杀戮吗？难道这些也错了，他不能接受黄庭下这样的污蔑，争辩着说道：“不对，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让百姓不被蒙古人杀死。”

黄庭下一脸嘲讽的笑了，他看出了铁佛信念的动摇，这个坚强的男人有着钢铁一样的意志，连忽必烈也无可奈何，却在自己犀利的言辞下变的困惑，但这还不够，既然铁佛已经困惑动摇，那么就用更加犀利的言辞，砸烂他所信奉的那些东西。

“我知道，你不愿看着他们被蒙古人杀死，那样，铁佛的传说就会破灭，你将失去人们对你的尊敬，但饥饿和寒冷袭来，他们终究难逃一死，你知道这些，可是你假装没看到，你坐在那棵梨树下，就像一只病猫，用你仅存的余威震慑着山谷，你知道这一切终将毁灭，但你仍旧极力的维护着它，你阻止饥饿的人抢食地里没有成熟的谷物，只是想延缓它毁灭的时间，尽可能多的享受人们的尊敬。”

“我很佩服你，我用喝碗茶的时间编出来的一个谎言，你却将他维持了三年多，这么长的时间，你受够了百姓的尊敬，你已经习惯了，没有了百姓的尊敬，你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所以，你像鬼魂一样的追上来，紧紧的跟着那些曾经尊敬你的人，希望得到曾经失去的东西，收尸人，哼！从这里到咸阳渡桥，有上万具尸体等着收敛，可是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继续从事你这份有价值的工作，你精明的盘算着，只有活人才能给予你尊敬，而死人什么也给不了你。”

铁佛颓丧的跌坐在地上，黄庭下的话一句紧似一句，让他无暇思考，也来不及辩解。

黄庭下嘿嘿的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承认，你用一件破旧的袈裟将自己包裹起来，不就是想装成一个好人，一个大侠吗？但其实你和我一样，也是一个自私而贪婪的人，但至少我还敢承认，我做尽了坏事，只是为了得到我心爱的女人，但你却不敢承认，你比我更加的虚伪。”

铁佛慌乱的摇着头，喃喃的说着：“不是，我不是。”

黄庭下不依不饶的说道：“你是一个大侠，应该享受世人的尊敬，但你的铁良用大哥不是，他是一个残疾人，他需要你的保护，但你却把他留给了蒙古人，你没有杀他，你的手上干干净净，是蒙古人砍掉了他的头，你只是把他的头放在了蒙古人的刀下。”

铁佛低垂着头，无力的辩解着：“不，他是被佛祖接引到西方极乐净土去了。”

黄庭下‘嗤’的一声笑了，轻蔑的说道：“极乐净土！蒙古人的大军已经开始西征了，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铁蹄下颤抖，你的西方极乐净土已是一片战火，铁佛，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净土，你所追求的只是心中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