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了好一会儿,南宫雪忽道:“是了,你注意到那位平公子……哦,现在该称她平小姐了……的穿着没有?换回女装后,呈显的是少妇打扮……只不知她的丈夫是谁?”心里不知怎地,总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一把极钝的刀子,正在寸寸割啮心脏。上官耀华一听话题扯到平若瑜,登时无名火起,道:“那个女人,兴起时可以随意换作男装,这会儿不知哪根筋搭错,改做少妇打扮,又有什么古怪?只怕是你想得太多。”南宫雪摇头道:“不是的,你不了解女孩子的心情。女扮男装,倒非仅此一例。但一位待字闺中的姑娘,不论如何易容改装,即使扮作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也不会扮成新媳妇……定然事出有因,我只怕……只怕……”上官耀华见她吞吞吐吐,始终不敢开口,皱眉道:“你想说的是,只怕那新郎官就是李亦杰,是不是?恰好平家小姐公开招亲,他又恰好赶去看热闹,再怎样也没有这般巧法?我给你说,他要是能给这样的女人轻易迷住,就是个全无眼光的大混蛋,也就不值得你爱了。”
南宫雪叹道:“我所担心的,还不仅是如此。那平小姐个性洒脱,从没有一点想安定下来的样子,她又是平家庄的千金,平庄主全没必要将她草草嫁出……四大家族有意入主中原,只怕连她的婚事,也能取利用之处。如今的女孩子,哪里有半点地位?如此说来,她也是个可怜人……”上官耀华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便同七煞魔头一样,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正说着话,身旁忽地响起一阵怪异骚动。两人一怔,同时转身,只见右首暗影中原来也是另一间牢房,数十名衣衫各异的囚犯困于其中,头发蓬乱,服饰邋遢。双眼无神,目光涣散,都是给两人话声惊醒,一齐围拢上来。好在当中另横着一排铁栏,暂时阻隔开来。然而这一群人身子扑在栏杆上,不断前仆后拥,枯瘦的手臂从缝隙间穿出,五指徒劳的屈张着,想抓住一切可供攀附之物。面上都露出种刻骨的仇恨,嘴角流涎,口中发出荷荷怪声,犹如等了数千年的阴魂饿鬼,欲将两人抓去生吃一般。上官耀华与南宫雪同时惊起,因入庄前,身上兵刃都给人搜去了,无以借助。却仍是本能的摆出防御架势,指望着先以气势夺人。外观看来,这群人都露出种极深倾颓,纵有武功,也施展不出多少,必将大打折扣。单打独斗自是不惧,就怕他们一拥而上。给那群腐尸般的手指沾上身子,直要一辈子留有阴霾。上官耀华当先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这一群人桀桀怪笑,议论中听得几声“好极了,又来了一个,阴世也不寂寞”之议。终于有人双眼望定了他,冷笑道:“嘿嘿嘿,你也是其中之一罢?来向平小姐求亲,却身陷入狱之人?她根本就不待见你,也不是咱们任何人娶得到的……一般的关入牢房,还凭什么挑三拣四?”上官耀华皱眉道:“唔,不必说了,你们都是中原各地的豪富公子,千里迢迢,赶去向平小姐求亲的?放着上好日子不过,却来凑什么热闹?像那样的女人,就算倒贴给我,我也不稀罕。”
这一说登时惹恼了那一群求亲者,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怒吼。另一人道:“你这是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传言中平小姐国色天香,是世间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惜咱们还没能见到她一面,甚至也没听到任何考题,就给关起来了。想来是没能入她的眼……”上官耀华冷笑道:“连人家的面也没见着,怎知美丑?便要忙着给她吹嘘起来啦?你这个奴才,做得当真够本!我老实告诉你,我不仅见过她面,而且跟她同床过了。那女人分明就是个丑八怪,你们在此为她执迷,着实不值。”立时有几人除下鞋子,隔着铁栏,朝他掷了过来。上官耀华左躲右闪,鞋子都砸了个空,微微冷笑。又一人捶胸大叹道:“不公平啊,不公平!你分明已有妻室,为何还要来打平小姐的脑筋?这不是公然脚踏两条船?要论我们的家世,从前在城里哪一个不是跺一跺脚,名动四方?可惜在他们平家庄眼里,连个屁都不是。兄弟,看你的衣服不错,也是什么皇亲贵戚罢?你可别说,这些行头都是在别人身上扒来的?”上官耀华沉声道:“你给我住口!”双眼中已隐约冒出火花。
这些人是早几日前便给关了出来,在牢房中等着自生自灭,各是奄奄一息,相比之下,处处不及上官耀华。却也不甘示弱,叫骂声吼得更响。多股声浪汇杂在一处,却也形成了种极大声势。一人冷笑道:“怎么着,小子,你敢做,还怕听别人说么?有了这么漂亮的老婆,还不知足,偏要来同我们抢亲,这一回尝到苦头了罢?不过,你媳妇当真大度,咱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带着妾室来求亲之人,她眼睁睁的将丈夫推给旁人,倒也舍得?”“你怎知道?说不定是敢怒不敢言哪?”“这也说得是。若是我家的黄脸婆敢说半个‘不’字,老子立马休了她。”
上官耀华在一片争吵声中,总算听出了些端倪,道:“平小姐假借招亲之由,将你们邀集到此,一网打尽,是也不是?”距离最近的一人哼声道:“平小姐要说招亲,自是真正招亲。只不过她是金枝玉叶,可不肯轻易许配出去。最终这天上掉下的金元宝,还不是给武林盟主拾了去?此事虽在料想之中,但兄弟们每每提起,总也不能甘心!”“不错,那武林盟主除了头衔虚名,哪一点强过咱们?”“假如让平小姐看到我,定要迷得她晕头转向,当即置办嫁妆,第二天就做了我的人。”“就凭你那张扁平方块脸,趁早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平小姐喜欢的分明是我!”“是我!是我!你不服气,咱们就用拳头来说个明白。”对面牢里沉寂已久,多日未见斗殴,一听之下,都觉热闹,一起拍手跳脚,尖声起哄。
上官耀华不再理会,转头望向南宫雪,两人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一片深深的担忧。南宫雪轻声道:“师兄果然做了平小姐的丈夫……这还在其次,平家庄此举,已是隐然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究竟是想怎地?难道以七煞魔头撑腰,便什么都不怕了?这所谓的招亲,却是个暗藏的阴谋……那些世家子弟不知,还在纷纷赶往江南,自投罗网……却怎生想个法子,将这消息知会出去的才好?”
上官耀华冷哼一声,背心抵着墙角,坐了下来。道:“算了罢,咱们危在旦夕之时,中原武林管过没有?如今他们遇上危险,凭什么要我们来瞎起劲?听到有个美女招亲,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削尖了脑袋扑上去,贪财好色,吃亏也是活该!哼,收起你那多余的善心,旁人死活,与我何干!”南宫雪还想劝说两句。但见眼前情形,双方对峙严峻,确是寻不出插话的空隙,只得作罢。
大厅中,平庄主向女儿与众家丁交待庄中部署,当真是连每一细微之处都不放过。定要下人随着他精打细算,又道:“瑜儿,咱们来做个假设。好比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在庄中巡视一番,还有什么不满意?”
平若瑜早听得无趣,哈欠连连,好不容易到父亲问起,眼珠一转,俏皮的一笑,道:“依女儿看来,事事尽善尽美,唯独缺了一间卧房。”平庄主一怔,脱口问了句:“卧房?”平若瑜笑道:“是啊,爹爹您想了,七煞圣君远道而来,他徒弟又是个刚满六岁的小娃娃,怎不急等休息?你给他看这看那,人家哪有这闲心思?”平庄主失笑道:“小丫头,便属你是鬼灵精。好罢,今天就到这里。不过,你倒也提醒我了,到时还得准备些小孩子的玩意儿,给他的徒弟开心。”平若瑜一撇嘴,将平庄主甩在背后,沿着厅堂背后的一间小路拐入,背后是个暗藏的房间。室中挂满了大红绸带,花团锦簇,然而喜气洋洋中却透着股冷意,让人难以融入其中。一旁的大红床上,李亦杰正襟端坐,腰带上系着团大红花束,套了一身新郎官服饰,面上神情极是僵硬。额前垂下几缕乱发,显出种深深落寞的萧索。
平若瑜在他身后悄悄掩近,双手搂住了他腰,笑道:“相公,我这么久不在,可有想我?”
李亦杰不耐地将她双手拨开,冷冷的道:“我答应你的事,早已都依照要求做了。还想要我怎地?”平若瑜道:“是啊,你的确很听话,而且做得很好。可是女人都想要一个名分,你可以给我武林盟主的令牌,为何就不能给我一个孩子?让我能有一份指望,也就不会整日里缠着你了。”李亦杰勃然变色,道:“咱们起初有言在先,望你自重,岂可如此胡搅蛮缠?我纵使娶你,不过是遵照规矩,做些合乎礼节之事罢了。但我对你没有半点感情,也更不会碰你一下。”平若瑜微笑道:“好了,好了,反应那么大做什么?我不过是逗着你玩儿哪。既有了武林盟主的名望,我也不要那个盟主夫人的虚名啦。你要是想早一点摆脱我,尽早离开这里,就答应我另一件事。你告诉我,到底几时才肯发出政令,召集天下英雄,公然将盟主之位让给我?虽说这不过是个形式,但要是不走一走,我这个盟主总做得不踏实,也不知将有多少人不服。除非你亲口发话,这桩买卖才算一锤定音。”
李亦杰余光瞟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我从没有稀罕过武林盟主的位子,你定要我让位,也不是不成。但你始终不肯回答,究竟是为着什么目的?你也不是个小女孩了,不会只念着新鲜好玩,就来凑这桩热闹罢?假如是为与七煞圣君合作,要我武林盟也来配合着他,陷我于不义,置天下众生于水火,别怨我李亦杰,誓死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