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笑嘻嘻的道:“你再去‘英雄救美’,好让她对你知恩感激,是罢?看不出来,你也会对一个女孩子这样尽心尽力。”江冽尘道:“我不喜欢口头上喊出来的爱情。心里知道也就够了,你该做的,是走在她前面,预先替她铺设好前方的道路,让她走得平平坦坦。”此时想到沈世韵。今日有不少祸患,包括自己也落得如此不堪,都是因当初放任这位柔弱的娇小姐逃走之故。但他并非全知全能,对此事确实是不知,倒不是有意偏袒。不过借口即能说得再漂亮,也仍旧是借口。在心里不由暗暗自问,如果时光倒流,让自己亲眼看到当日情形,又会作何选择?想道:“女人多是在家里相夫教子,能有韵贵妃那般的成就及人脉,以她女流之辈,确已甚为不易。”但想到都是她害得心上人和兄弟与自己决裂,又觉不可宽恕。杀机一动,却见着玄霜可爱的模样,忽怀不忍,要是早早杀了沈世韵,那就见不到她这个灵动异常的儿子了。淡淡道:“你虽然是她的种,但我觉着在很多方面,你还是随我多些。”
玄霜想了想,笑道:“不算,不算,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我,说我是你儿子哪?不过我还是觉着奇怪,你想想,断魂泪是招致无影山庄灭门的根源,这宝物在此庄中的消息,最早是由摄政王透露出去的。依照寻常人的行事作风,是不是应该闷声不响,私底下才设法将宝物弄到手?哪有成心放出消息,引得各方觊觎,给自己多添对手的?此事本就值得怀疑,贵教前任教主也是个聪明人,怎会轻易被这假情报迷晕了头,立即就派你前去追查?”
江冽尘淡淡道:“哦,当世之人都认准了祭影教目无王法,杀人如麻,从未如此深入去想。现在跟你直说了也不妨。此事连梦琳也是蒙在鼓里,只有我才知道真相。据说前任教主忌惮沈傲天沈庄主的才能,担心将来自己统领世间,他会成为一个首要威胁。所以费尽心思,也要先除掉他。”
玄霜不屑道:“哼,也没什么厉害啊。论武功,他连你们那个前任教主的徒弟也打不过。论智谋,他到底还是没能保住自己的命。像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怕了?怎值得先教主忌惮?”他振振有词,一时激动,竟忘了那个他口口声声看不起的人,正是他的外公。
江冽尘道:“这就是借口中的借口了。听说是前教主与沈庄主之间早有恩怨。沈庄主早年嫉恶如仇,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很有一番名气。后来避世隐居,想过平静的生活。先教主却看不惯沈庄主这一副豪迈大侠的派头,这才随便寻得个说辞,叮嘱我趁机将无影山庄灭了。反正,也不可能找到断魂泪。”
玄霜叹了口气,不知是在为何人惋惜。抬眼望着灯火通明的安家庄,道:“那你现在……能否再寻个说辞出来?”
江冽尘脸上露出僵冷的笑容,他每有如此神情,总能震慑得玄霜心里发憷。淡淡说道:“无需说辞。你只管记着,这庄中上上下下数十口,都是为你而死。顺便告诉你一句,里头除了安老头一个,别无高手,就交给你了。”
玄霜大吃一惊,道:“我?你让我去杀他们?可……你不是说,因为安老庄主说了你的坏话,你心中不忿,这才来寻他的麻烦?又碍着我什么事了?”江冽尘冷冷的道:“那是不假,但江湖上每日里咒骂我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道人人值得我亲自出手解决?实话跟你说了,灭安家庄的任务,完全是为了栽培你,好让你将来的实力足以杀死我。你现在企图撇清,又怎能脱得了干系?哼,你想想,这些人本来可以好好活着,安居乐业,共享天伦。如今只为你这异想天开,不仅有意杀我,还煞费苦心的想出这个游戏。你如此郑重,我又怎能不稍微认真些?”
玄霜迟疑道:“可是……这户人家跟我无冤无仇的,我怎能下得去手?上次那些捕快,还易寻个借口,便说是谨防他们泄露秘密。但安家庄,却是同我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去啊?”
江冽尘道:“无冤无仇又怎样?如果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难道你就伸着脖子给他杀?别犯傻了,凡是能阻拦你前进道路之人,不论亲疏远近,自当一概予以铲除,不必心慈手软。你今天不动手,就永远不可能取得进步,一应目标也只能沦为空梦罢了。当年我约莫也是像你这般年岁,就被先教主派去执行任务,而且要对付的还是个在武林中有几分名头的剑客。却又怎样?我那时的武功,还不是他的对手。后来我转变战术,当着他的面,将他不会武功的妻妾、幼子逐一杀死。那人看到这一幕,立时崩溃,丧失了斗志,再也无意反抗。他是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了我的。第一次他看我年纪还小,虽然制住了我招式,仍是打算放我一条生路,劝我改邪归正。简直可笑!对敌人仁慈,是对他自己的残忍。竟还大发善心,说什么见我衣衫单薄,请他的夫人另赠我一套新衣。机会摆在你面前,还是要靠你自行争取,我也就在此时,顺利将那个女人挟做人质。既然有她在手,要再杀他的儿女更是轻便。第二次他是太过怜惜家室,已然了无生念。我杀他之时,承认他的确武功高强,但并不同情他。以他水准,原可在剑道上有极高的成就,谁让他有着正派中人通病,为情所困?感情在利益面前,是最廉价的东西。我告诉你,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想成为一个出色的杀手,怎能对敌人怀有仁善之心?”
玄霜别开了头,道:“我并不是要做杀手。我也不是像你那样……冷酷无情的。如果人家是真心待我好,我也会对他好。那时就不存在什么仇不仇,杀不杀了。”
江冽尘冷声道:“有些人永远不会对你好,你也别想凭着三言两语来感化他。想对付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比他更强。你想永远做你的单纯小鬼,无法断情绝义,那就……”玄霜打断道:“不能断情绝义,将来就不可能杀了你,是不是?这句话你已提醒过我很多次了。我能容忍着……旁观你杀人、放火,但却绝不能做你手中棋子。你又可曾知道。我对你,也常有不忍之感……”最后一句是费了极大努力,才勉强说出。江冽尘道:“本座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你那点良心,用不着浪费在我身上。”
玄霜艰难的转过头看着他,喉咙里蹿起丝丝苦涩,犹豫许久,才将一句压抑极深的话说了出来:“如果我现在退出呢?我不想杀你了,也不再跟你做对。那么这庄子里的人……就都不用死了罢?”这虽是略作试探,但仍是赌上了他最大的希望。整日里在矛盾中挣扎的生活,为复仇几近放弃自己的一切,看似距目标一步步挨近,实则所失去的珍稀之物却无以计量,只觉连一时半刻也再过不下去。
江冽尘冷笑一声,道:“太天真了。既然是本座说出来的话,那就一定要办到。即使你现在掉头就走,要不了半个时辰,本座必将血洗安家庄;待得天色将明,此处只会剩下一片白地。我讲明要人三更死,那就不会留他到五更。造不造杀孽,在本座心目中,全然无关紧要。连那贼苍天也动不得我,我怕什么现世报?但本座如今着眼于整个天下,若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山庄还入不得我的眼。他们横竖是因你而死,是不是你亲手所杀,又何处相异?这数十条人命债,你是背定了。”
玄霜本已转过身走出几步,听到他这句话,重又站定,道:“你是想说,无……无论如何,在这一刻,他们都已经等同是死人了。对么?”额上冷汗成串的淌了下来,握紧双拳,青筋根根暴起。
江冽尘悠然道:“还有一个办法,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他们自然不必死。但以你的功力,你办得到么?”玄霜咬紧牙关,忽地挥拳击在树上,鲜血贴着树皮滑了下来,和着泪水一起渗入泥土。沉声道:“你明知不行的,还来消遣我。我可以为你做牛做马,只要你别叫我杀人,我……我都愿意去做。”江冽尘道:“本座想要牛马,将来放眼苍生众界,尽归于我统领,难道还怕会少了?”跨前一步,站到玄霜身后,仍如魔音绕耳一般,低语道:“悔恨罢,你活该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悔恨。这些人本来可以不必死,早前是你一手挖掘了他们的坟墓,现下又没能耐杀我,只好眼看着他们落入深渊……都是由你促成的。”玄霜双手捂住耳朵,语无伦次的哀求道:“别再说……你别逼我了……”
江冽尘道:“不论你做什么决定,念在你是我徒弟的份上,我都不会强迫你。不过首先得给你讲明后果,免得你将来后悔。你现在不杀他们,就等于仍然停在原地,今日杀不了我,将来也是一样的。但你不杀我,我可不会对天下发慈悲,到时我还是会去杀更多的人。那些无辜的性命,便都是为你所害。等到你想保护的百姓在世间绝了迹,你就会懂得,如今你那所谓的仁慈,是如何卑微的可笑。我不会杀你,我留着你的命,让你能够亲眼看到那一天,看到人间成了怎样的一个地狱。以便亲眼见证,你自己这千古罪人的成果,究竟有多么庞大。所有为此而死难之人,怨气不散,冤魂仍会滞留在这世上。都要来质问你,他们都跟你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你为何要造就他们的灭亡?现在你还有资格挽回这一切,你就要这样轻易放过?”说着靠上了另一棵树干,道:“子时到了。究竟何去何从,全交由你自行取决。”
玄霜听到这一番话,脑中犹如被重重击了一锤,呼喊求饶之声渐渐停止,慢慢站起身来,克制着全身颤抖,仍是走到了他面前,道:“假如我不想看到那一天,我只须去杀光安家庄的人?”